一、出行
桃花点点飞,
恰似离人泪,
脉脉残阳铺碧水。
渡头上轻风吹,
朱颜依依牵衣袂,
素手盈盈解兰佩。
城外,桃花渡边。
两个衣着不俗的青年人,正站在渡口边,等待上船。
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灰衣公子,左手把扇,右手执箫,神情坦然;稍稍落后半步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白袍人,神色紧张的道:”小鱼师……师弟你应该待在都城,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非打烂屁股不可。”
“安啦,你放心,他是不会知道的。”
“师弟,本师兄是去刺曹,不是过家家。”白袍人恼怒的道。
“正因为是刺曹,我才出来助你一臂之力。”
“何出此言?”
“曹贼与我是同乡……”小鱼话说了一半,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白袍人。
白袍人一怔,看着小鱼清澈见底的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一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小鱼执扇掩鼻,望向正在赶忙上船的贩夫走卒,挥汗如雨,熙熙攘攘,皱眉道:“烟雨师哥,我俩且去找条小船来,我不想和他们挤。顿了顿,又道:“此番前去江陵,实在不宜声张。”
“师弟,言之有理。我去找找,你在这里看着。”烟雨似乎接受了小鱼的加入,心甘理得的接受小鱼的指挥。他将包袱放下,转身,轻巧纵跃,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小鱼神色淡定的看着江面,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他原籍真定,却于都城中长大,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人一景,均有深厚感情。他不肯也不愿,这花花世界,就被宋狗沾污坏了。
不多时,听得远远一声呼唤:“师…师弟,过来这边!”小鱼歪着头,只见涛涛江上,一叶扁舟,江水荡漾,小舟晃荡,烟雨恰立其中,安安稳稳。
小鱼轻绽嘴角,弯腰将包袱拎起来,向小舟上一掷,力道刚好,挨个掉落在船板上。烟雨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好力道。”他并不将小船撑到小鱼身边,嘴边带着笑,似乎是想要考究他的身手。
小鱼将扇箫插在腰间,掀起下摆,系在腰上,亮出一双浅蓝色云头履,他侧头看向小船,似是确定距离。走到江畔一颗石头上,双膝微曲,然后用力, 一道凛冽的气息,笼罩江岸。
他的身影仿似一条鱼,映着火红色晚霞,波光粼粼,披在他身上化为江面的一道金光,疾掠数十丈,瞬间便到了小船上。小舟只轻轻晃了晃。
烟雨抚掌赞叹道:“妙哉,鱼龙寂寞秋江冷,师弟,你已尽得师娘‘鱼龙身法’的精髓。”
小鱼心下不禁得意,此套身法为本派上乘武学,识者如云,精擅者寡。拘于门派礼仪,他含笑拱手,“师哥谬赞了,小弟只得皮毛而已。”
烟雨点点头,“师弟过谦了,七年前,国主与小周后大婚,师哥我有幸一睹,师娘于庙堂之上的鱼龙千变。方才,你跃上小舟时,那腾挪,那折返,恰似了当年的光影。”说起师娘,烟雨眼角有些泛红,他心下又想:”今朝刺曹若是失手,都城崩陷,小鱼凭身法亦能远遁吧。”
小鱼脸微红,连连摆手道:“母亲的身法冠绝天下,我安敢与之比,莫再说了。师哥,哪边去?”若说陆路,他幼年常与父亲行走江湖,浙苏荆楚亦十分熟捻,东西南北,只消看过一次,他便能走个来回。只是这百顷江面,千里水道,他便如盲人摸象,似懂非懂。
烟雨哈哈一笑,:“放宽心,师哥我别的不会,这区区几百里水路不成问题。”说完,转身撑起船篙一点,碧波荡漾,小船向北而去。
某日,夜宿江中小岛。
二人一路上白天逆流而行,晚上小鱼便逢渡必入,绝不拖延,费时颇多。烟雨起初极焦躁,屡次说刺曹越早越好,留给守军的时间已经不多。小鱼泰然处之,淡定的道:“蓄势如养气,气定而势足,觅得良机,一击必中。”烟雨为小鱼找得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哑然失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便定下心神,二人恍如春日出游一般,左晃右荡。
小鱼原先不愿上岸,他性喜洁净,每日一桶香熏浴,永不落空。小岛漆黑,要啥没啥,如何安枕?待师哥将荷包一开,里头空空荡荡,比脸还干净,他只好闭嘴不说。
“师弟,小岛西湾有一凉亭,背风而设,船上风急浪高,不宜久留。”只身上岛探访的烟雨返回对小鱼道。他见小鱼仍闷闷不乐,指着那轮出水芙蓉般透明的月亮,又笑着道:“趁此良辰美景之际,你我不如合奏一支曲,如何?”他知小鱼除了练习身法,平日最嗜吹箫。
果然,小鱼听得箫曲,面容方才仍是阴雨,霎时风吹云收,阳光灿烂,毕竟是少年心性。他迫不及待的拉起师哥的手,连声问道:“凉亭在何处?我们走!”
烟雨常年握剑的粗糙大手被小鱼娇嫩柔滑的手一握,立时怦然心动,脸马上便红了。两人虽说也有十余年情谊,但门户肃谨,师父古板严厉,彼此之间,即便是练武,也殊少接触,加上他对小鱼有暗藏内心,多年的情愫。小鱼这么一握,着实让他有点束手无措。
他慌慌张张的想要挣脱小鱼的手,却又蠢蠢欲动的想要多体验一下,特有的温润,似挣又握,心中既是忐忑又是幸福。
两人径直往西奔去,清辉的月光洒下点点亮光,微风拂动,四下安静,只有风,虫和树叶的响声。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行到岛的西面,这是一片月牙形的海湾,银白色的月光,银白色的沙滩,以及银白色的海浪。
小鱼松开烟雨的手,加快几步跑到沙滩上,欣喜道:“好美的地方。师哥,快来。”
烟雨没有挪步,远远看着小鱼,看着他,无拘无束的在沙滩上转圈;看向更漆黑的远方,听着海浪声:这里距离江陵已然不远,这几日,他曾细心留意过,往北的船骤然多了起来,不论是民船还是商船,辎重满舱,拖家带口,兴许是弃南向北的,兴许是不愿动乱的,这都不是一个好预兆。
宋军必定守卫森严,一路大军的主帅,若想刺杀,并非易事,那么,即便是失败了,两个人可以死在一起。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哉。
但,小鱼,真的乐意吗?
他忽然惶恐了起来。
“师哥,过来!”小鱼娇声喊道。烟雨回过神,他已坐凉亭里,用丝巾拭着箫,喜孜孜的看着他。
烟雨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凉亭,稍稍离小鱼半步的石凳上坐下。小鱼欣喜地道:“在这个地方和师哥吹箫,别有一番滋味。”
烟雨也从包袱里拿出一只黑漆九节的洞箫,这是他在12岁的时候,由师傅亲手制作,并传下。
闲话少说,烟雨先起个头,吟猱绰注,起手平和,井井有条,浓淡合度,意味深长。待得曲调移低八度,小鱼的箫声随之响起,端的是一个音迹光滑圆柔,富于弹性。箫声舒缓而起,清脆之音回荡亭内,尤为难得的明明是两个人在吹箫,那箫音混得就像是一个音。
江上起雾了,飘飘渺渺,在月光的照耀下,从江中升腾而出,是乳白色的。那雾白得清澈,白得透明。微风吹拂,推着雾,一忽移动,一忽停滞,一忽凝聚,一忽散开。慢慢上了西湾,浸入凉亭。
箫曲渐渐低沉,似是已到一曲之末。烟雨已是放下手中洞箫,含笑看着小鱼收尾。忽然,江上传来一阵清越明朗的琴声,穿过沉沉夜色,琴声夹杂隐隐约约的歌声,离得太远,分辨不清唱了什么。
烟雨霍地一声站起身,这里离江陵太近,辨明敌友,尚属小事,若是行动败露,定功亏一篑。他于腰带间抽出一把柳叶般的细剑,将剑擎在手上,刚想迈出去,手被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见是小鱼腾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动。烟雨立即醒悟过来,这样暴露行藏,不更说明自己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