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黑暗中醒过来,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似乎连声音都被吞噬了,我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睁开了眼睛。
我还活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我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心痛,那种想起他就蚀骨剜肉的痛。
我轻轻扯起嘴角,没有心的人,如何会心痛。
记忆中,那个叫紫玉的仙子面无表情地划破了我的胸膛,拿走了我的心,我记得当时的情形,却记不清心脏离体的剧痛,谁能知道花妖没了心竟也死不了。
我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忽见榻上有个蓝衣男子在小憩。我仔细地瞧那人的眉眼,只觉得在哪里见过。
似乎是某年随师父上天宫给天帝祝寿,这男子好像端坐在天帝右下侧。哦,我想起来了,他是战神卫蓝。
我想下床,身体却仿佛不是我的,瘫软无力。
“你醒了?“
”身体还没有恢复,就不要乱动了。”许是我的动作打扰到了他休息,我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他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瞧着我,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我闭了闭干涩的眼睛,结束了这场对峙。
我嗓子有些发干,还没等我开口,卫蓝就把水杯递到我面前,扶我坐了起来,我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接过来。
眼见他又要拿走,我抢了过来一口气喝完。也不知道是什么水,咽下去的同时身体似乎轻盈放松了一些。
还未等我说声谢谢,他就丢下一句“休息吧”离开了。
我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可是他好像也没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2)
我只是一个花妖,生长在一座仙山,托天地灵气的福,侥幸修炼成妖。妖力可以说是整座山的地板砖,天天被人欺负,悲催的生活硬是把一个该白天好好晒太阳的我逼得夜晚才敢现身,这种情况下,修炼更难了。
那是一个极其丑的熊妖,真的,这辈子没见过比他还丑的。他追着我跑,从山脚追到山顶,说要把我煲成汤给他娘子喝,我其实想说熊肉汤才是大补。
千钧一发之际,师父救了我,白衣飘飘,从天而降,在熊妖的对比下,越发仙姿绰约。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
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那张为色所迷的脸。从那以后,我过上了背井离乡的美丽新生活。
师父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我怎么瞎胡闹也没有谁敢对我不客气,昔年是任妖在我头上撒泼,一朝得势,我便让以前所有欺负过我的妖精跪在地上给我磕头叫我姑奶奶,直到我满意为止。
这种狐假虎威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十年。
师父待我极好,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但只有一个地方他从不允许我进入,为了继续作威作福,我始终恪守着这条原则。
我随师父天南海北地游荡,在一次旅途中遇到一个神奇的井,师父说在井中看到的人便是你最爱的人,我偷偷地望了一眼,我在井中看到了师父。在我笑眯眯地告诉师父后,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中似乎有怜悯,还有莫名其妙的悲戚。
我不懂也不在乎,我不懂什么是爱。爱好吃吗?我问师父,师父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
后来,一切都变了。
一个叫紫玉的仙女出现了,她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感觉她极想杀了我,可有时候看着我,却两眼泛着泪光。
自那以后,师父便不让我出门了,我只好呆在洞府里,数着老鼠打的洞发霉。
一天夜里,洞府外有个人影闪过,我按耐不住好奇的心就出去看个究竟,待我发现,我早已进入了师父从不让我进入的禁地。
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我害怕被师父发现,变作原形悄悄地躲在岩石缝里。
“尊上,万灵之日就要到了,到时候主子就能醒了。还请尊上不要出任何差错。”
“紫玉仙子何意?”
“那个花妖本就是主子魂魄的寄居体,下仙只是提醒尊上不要因为怜香惜玉而耽误复活主子的时机。”
“本尊养着她不过就是因为灵儿的魂魄在她的身上,何来怜香惜玉一说。紫玉仙子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这样自然最好,主子的魂魄在花妖的灵力汇聚之地,万灵之日就是剜心之时。还请尊上早做准备。”
我只觉得心上针扎一般地疼。等他们都离开了,我才从躲着的岩石后出来,走进山洞深处的石室。
石室的中心放置着一张白玉床,床上躺着一位绝美的女子,女子仿佛只是睡着了,额头的蒹兰花栩栩如生,可笑的是,我的原形就是一株蒹兰花。
(3)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洞府里,脑海里都是师父冰冷的话语。我拉过被子,蜷缩里面,安慰自己这都是梦,睡醒了就好了。
师父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即便我逃走了,结果也不会改变。更何况我不想走,我舍不得离开师父。我还期待着,师父会不忍心,毕竟我们朝夕相处了几十年。
可是我还是太傻,万灵之日最终还是变成了我的死期。
紫玉施法的时候,师父背对着我,他说:“我会告诉阎王让你投个好胎的。”
可是,我没有下辈子了,每个花妖都有自己的灵脉,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而我的刚巧在心上,心一离体,不仅肉体会消亡,魂魄也会消散。
“白彦,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那是我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
在周身静脉碎裂消散的痛苦中,一切都模糊了起来,直到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似乎一抹蓝色闪过。
“阿瑶。”
卫蓝将我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把一盘精致的点心摆在我的面前,“这是我从凡间拿来的,特别好吃,你尝尝。”我兴致缺缺,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没有味道。
我摇摇头说:“卫蓝,以后别给我带吃的了,你知道,我已经没有味觉了,再好吃的东西对我来说跟吃土没什么分别。”
是啊,那颗心拿走了太多东西了,比如味觉,比如嗅觉,甚至连分辨色彩的能力也没有了。
从我醒来后,卫蓝总执着于逗我开心,他不住在这里,却隔三差五地来看我,拿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什么偶人,灯笼,面具,甚至还亲自给我演皮影戏。
可是,我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即便我知道此刻我应该笑。
战神守护三界安宁,我常常见他与人千里传音,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来看我。
那天夜里,他醉醺醺地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扶到榻上,摸了一把额上的汗若无其事地擦到他的衣服上。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离开,我如果晚去一刻,便...”
他眼含醉意,不知在说什么胡话,我猜想他也许是被哪个仙子给甩了。
趁着他醉,我问他:“卫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我问过他很多遍,但他总是打太极,什么荒唐的理由他都编过。比如从下界巡视归来,路见不平之事,又看白彦不爽,就随手救了我。
“因为我也是个傻子。”他翻了个身,一会儿不到,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我无奈地叹叹气,给他掖好被子。
(4)
我是在他怀里醒来的,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昨晚是趴在桌子上的,难不成我患了梦游之症?
他瞪大了眼睛,像个受了惊的小媳妇。
我若无其事地起身,下床时,他扯着我的袖口,我回头看他,疑惑道:“你是要我负责吗?”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身体比刚醒来时好了太多,天天在家里晒晒太阳吹吹风,最多调戏调戏这岛上的小妖精,有卫蓝罩着我,方圆几十里的妖精任我揉圆搓扁。
那日,卫蓝来的时候提着琉璃灯,他说人间有灯会,说要带我开开眼界,我忽然想起曾经也和白彦看过人间的灯会,万盏灯笼,五光十色,比起天上的银河有过之无不及。
我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人间果真热闹啊,我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了,卫蓝牵着我的手,说怕我走丢,还得花精力找我。
是我的错觉吗?我盯着他握着我的手,手心似乎感受到一阵阵温热。
我们走在街上,眼前是各种亮度的白,胸口的空洞却生出一丝舒畅来。
走着走着,我瞧见了远处的故人,我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卫蓝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瞬间变了脸色。他一挥手,我们落到了城外,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起多年前在金銮大殿上看到他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觉得好笑极了。
卫蓝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我,“阿瑶,你笑了!”
笑便笑呗,我又不是面瘫,等等?我竟然笑了?我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翘着的唇角。
他傻笑着,比我还开心。
“我想去赏月!”我对他说。
他雀跃道:“好,我带你赏月。”
下一刻,他就带我去了最高的山头,山间的晚风格外地冷,他把我抱在怀里帮我驱寒,我理直气壮地靠这个移动热源。
“月色真美。”我打着哈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模糊之际,仿佛有什么落到我额头上,我觉得有点痒,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见没有了动静,又安心地睡过去。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