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三部曲...芙蓉如面眉如剑
闺房,女儿家的香闺,是这样的么?黄铜精致小床,锦被茵褥,雪白纱帐上,是淡淡的水墨画,如雾如烟。红木小巧床头柜上,六叉银烛台,残烛扔在。喜爱睡前读一两页吧,是的,粉红的枕边还有翻开的李清照……。墙上赫然悬着一口女儿剑,对面是比人还高的菱花镜。什锦槅上,竟有个大布娃娃,被贴了一撮山羊胡子,但前胸插着一根针,后背写着‘讨厌’二字。哈哈,难怪最近我犯心口疼!
临窗一张方桌,几本书,有写的字,大大小小,大的与桌同,小的如针尖,这丫头什么都想学,哪有一点长性?几张画乱叠在一起,南派山水,工笔翎毛,就是没有一张完工的。这是什么,仕女、书生?分明是武夷风光,书生落在水里,仕女拍手笑,旁边还有几个小丫头助兴。哈哈,以为我是贪看你落水的么?非也,不过是捉水中的日头。你会画我不会?兴致一起,调合丹朱浓黑,半刻不到,一张美女头像,两腮被染得像红芙蓉,却流一滴鼻涕,贴在哪里?就这菱花镜上吧。真是芙蓉如面啊!
镜内有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两鬓微霜,一撮山羊胡子,两道黑色剑眉,斜飞入鬓:唉!芙蓉如面眉如剑,对此如何不肠断?
夫人焦虑地对员外说:“也许咱们不应该允许法师到女儿房中,这久还不出来,将来传出去对女儿名声不好吧?”员外严厉地说:“女儿都没有了,还讲什么名声?人重要还是房间重要?法师不是说他必须到女儿房中,才能获得‘信息’吗?”
幸好,穿着太短太旧道袍的法师走出来了,除他的拂尘外,还拿了几件东西,笑嘻嘻地说:“员外和夫人好运气,由小姐留下的香味气息,本法师已获得小姐的形影,画了一写真,不知像也不像?如果不像,就是无缘,本法师只有告辞。”
打开图画,夫人惊叫一声,流下泪来:“法师道力无边,这就是我女儿,画得象亲眼见过的一样。”员外也说:“不错不错,有缘有缘。怎么会有几颗麻点?我女儿是没有的。”“那不过是引她出走的魔怔,除本法师外,别人是看不见的,回来后自然消除。”
好家伙,‘象亲眼见过的一样’,女人的直觉真厉害,得小心点!“形影有了,待本法师上香后,来细细推算小姐的去向。”闭目打坐,口中喃喃,“像是去了钱塘观潮……”员外和夫人:“啊,朝南去了……”“又像是扬州观花……”“啊!往北去了……”“呀,一人孤独在路,好可怜见儿的。”两老流泪:“请法师大发慈悲,赶快把她找回来,丢失了两个多月了,如有不测,我们老两口也不活了。”
中年山羊胡子大是不忍:“两位老人家放心,小生……本法师马上出发,定能找回令嫒。我要带上小姐的剑,有她的香泽,容易与她感召。再说,本人的弯月小宝刀又被一个小贼偷走了。”贴着胡子胸口扎针的布娃娃,已装入囊中,就不必提了。
员外:“法师尽管取用,找着了小姐我们有些许报酬。”
中羊胡子:“倒不在乎这个,人是最宝贵的。”
夫人:“我们酬谢十万两纹银。”
扔了拂尘,脱了道衣,一人一骑一剑,直奔武夷。心急贪赶路程,错过宿头,在树林里睡着了,黄老岗家给的盘川全被偷走。饿了一天,灰溜溜来到一个人烟稠密买卖兴隆的镇上,走到一家酒楼,只有十几文钱,无奈来到接待短衣帮的小柜台前,这里是没有座位的,只能站着喝酒。半斤黄酒,解解渴吧。旁边居然站着一个瘦小焦黄老鼠须的破旧长衫,见山羊胡子的眼光,老在自己碟子中打转,就推过来说:“山羊兄,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请用。”
话声刚落,鹰爪力手法在电光石火之间,已把6粒茴香豆送入胡子之上的一空洞中。以快打快,那人忙把碟子拖回:“发乎情,止乎礼。多乎哉,不多也,我已经不多了。”叉开五指把碟子罩住。
吃人嘴软,话总得说两句,拿出图像:“老先生见过这位姑娘吗?”
“姑娘?非礼勿视啊。倒是见过一个不伦不类的小小子,腰上插把镰刀,有几分相似。”
“就是她,就是她,”抓住他枯黄的手,“赶快告诉我,我把马卖了请你吃肉喝酒。”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很好。叫他们来半斤猪耳朵,有招风耳、元宝耳、蒲扇耳,以元宝为佳。”
“好好,就是元宝,我也觉得元宝不错。”
“烫两斤黄酒,酒要好。”
“好的,酒要好,这话怎么耳熟?我吩咐过了,请说吧!”
摸着几根老鼠须,不慌不忙:“他死了。”
“什么?死了?不可能!不……”
“死亡分几种:脑死亡,心死亡,临界死亡,他属第三类。”
“啊!没死?”
“够悬的,两匹紧急公差的马被横飞的斑鸠惊眼了,闯向王大户家大门,奶妈和丫头一慌,把独生儿子苗苗失落在地,眼看被马踏死,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子,从马蹄下把小儿救出,险得很,临界死亡。”
松了口气:“后来呢?”
“王大户酬他二百两银子,他不要,转过街就碰到七大骗中的假孝子,说葬父救母,他回去领了银子,给了骗子。”
“她现在何处?”
“谁,不伦不类?不知道。若论假孝子,在楼上豪华厅,他也许知道。”
楼上的确豪华,雕梁画栋。窗边一桌,摆着精致馔肴,没有大肉大荤,而是生猛海虾河蟹、新鲜瓜果,一支蜡烛把一瓶法国红葡萄酒映呈琥珀色,看来点菜的颇有眼光。但两副杯筷只有一人,哭丧着脸,一会望窗外,一会望楼梯,似在等人,口中吟哦:不听楼梯响,何得人上来?
眼睛一花,对面坐个中年山羊胡子,拿起筷子,风卷残云,把每样菜吃了一点,说:“兄台既然不喜,在下代劳了。”哭丧脸惊讶得更哭丧了:“你你……吃残了我的情人宴,一会她来,必然生气,说我心不诚,甚至提高到不尊重女性的高度……”
“不要紧的,这般时候不来,大约吃别人的情人宴去了。”左手抓住对方右腕,“听说你上午发了点财,何不自愿献出,免得人说我是黑吃黑,名声是要紧的。”手一紧,“劈甲手”功力发动。
假孝子疼得面色发黄,大汗淋漓,全身发抖,说:“献……献出可以的,要说自愿,那可就不大……不大诚实了。”左手食中指曲如钩,“二龙探海”,直挖对方眼珠,力道之大,竟夹有风雨声!
山羊胡子大吃一惊,起左掌“斩蛇七寸”,往上反切对方手腕。出了一身冷汗,一个骗子有此武功,原来骗术和武功,乃是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啊!
假孝子乘机收回双手,蓄势待发,山羊胡暗中运功,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人推出的双掌撞击在一起,把桌上所有的碗都震碎了。而这两掌四手像粘上一样不能分开,谁一收手,必被对方掌力击死!
两人眼中冒出火来,一恨对方骗了自己心上人,一恨对方破坏了自己的好约会。两人内力不断消耗,眼看两败俱伤。“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老Q说的。”走过来用手一挑,两人不由自主后退三步,才拿桩站定。来人竟是吃茴香豆、焦黄鼠须的破旧长衫。
假孝子说:“孔大侠,你来评评理。我追求半面娇小姐,非止一日,平时自己饭都吃不饱,哪里敢请她约会。每天跪在太阳地插标自卖,是容易的么?现在哪有几个人慈悲。今天上午好不容易弄到点钱,才约小姐一会,饿了两天我还没吃一口,这位先生一来就乱动,待会娇小姐来了,说我戏弄她,我的爱情不就付诸东流了?”说到伤心处,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山羊胡子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
鼠须长衫说:“贾兄,你父母健在,以葬父治母为由,插彪自卖,确实违反公平竞争法。骗钱三五两银子到头了,人家用命换来的钱200两,你全部哭纳,也实过分。”转脸过来,“山羊兄,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爱情不是年轻人、有钱人的专利,骗子乞丐也能有真情。贾兄爱半面娇,正如兄台爱小山羊,情感是一样的啊!……唉,问世间情是何物?那时我与老Q争夺无嫂,导致三次华山论嘴……不提了。贾兄,你可知道那个小山羊胡子哪去了?”
“他给我银子后问哪里有芙蓉花,我告诉他东南50里的荒园,有株盛开的芙蓉树,我常在那下面偷看半面娇……”
山羊胡子已穿窗而出,凌空落在自己马上,向东南疾驰。
后半夜了,月光分外皎洁。见到月下盛开的芙蓉,不觉痴了:“横看是花侧亦花,不竞娇媚自潇洒!……要是她看见了,不知会吟出什么怪句子来,太注重押韵,须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谈到无韵诗,譬如莎士白牙……”
突然,传来女子求救声……
我辈侠义道,既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有见死不救之理。思想闪电而过,人却不能,也不会登萍渡水,只好抽出宝剑,绕池跑进虚掩的门。
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见所未见!
炕上躺着一个半裸的妇人,在赏月。“请问大嫂,是在叫‘救救侬的命哉!’还是‘月色好得来要命兮!’,在下分不清楚,是求救还是赏月?”
“赏你妈个头!一个小羊胡子,把奴家千金的珠宝首饰劫走,又把奴家万金的身子非礼,点穴后抛在此处,还不赶快救命,罗嗦个屁!”
啊呀!她是“homo同恋”?怎么我不知道,她从未提起?“大嫂别急,不关性命,即使不解穴道,你多赏会月也就能动了,解穴很容易惹麻烦的。”
“你这自私自利的小人,奴家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不是说自己的命,是那小胡子,不赶快找着他,他就要死了,他中了老娘的五毒针,只有我义父的‘芙蓉药堂’有解药……”
中年山羊胡子不见了,没听见后面骂他是挨千刀的。
芙……蓉……如……面……眉……如……刀……,
对……此……如……何……不……泪……抛……?
中年山羊胡子对窗外悲伤,突然听见后面的花白胡子噫了一声:“这是什么?”山羊回头,见花白从桌上拿起一物——一小撮山羊胡子,“刚才还长在他下巴,怎么现在长在桌子上?”
中年山羊胡子拿过小山羊胡子,端详半天:“唉,坏小子,你死了要给我留点纪念,也须是一缕青丝,怎能是你嘴上的马尾?”
吧的一声,后脑勺上挨了一瓦片,“大漠孤烟”,中羊直射上房顶去抓那像壁虎一样贴着的人影,影子更快一步,飞到东墙上。扑向东墙,影子又飞向西墙。总是快了一步,体态轻盈轻功较好。
花白胡子看得头扭来扭去,这是一对燕子么?
影子有点累了,动作一慢,被山羊胡子抓住衣服。一声娇笑,把对方的山羊胡子连人皮面具抓去,双双落下。呀!一对金童玉女,20岁的白面书生和17岁的红颜娇娃!
花白胡子大惑不解:“你们怎么回事?”
书生:“这丫头偷了黄岗家千金,值十万纹银呢,终于被我捉住了。这倒事小,竟敢一路冒充我东海刁雷的英名,大大损害了我在江湖上的的威信。”
“这是个花心罗卜,见女人就爱,我讨厌他,懒得理他。一直吹牛刁雷在江湖上如何有名气,一路行来才知道,原来是个无名鼠辈。”
“你的醋劲也太大了,我只不过救了一个女人……”
“呸!有那样救的么?拿手摸她!”
“那是隔衣解穴!你居然是‘同恋’,把一个女人点穴后在荒园胡闹,然后抛下不管……”
“啊呀!原来是那女人指引你来的,你自然又给她好好地解了好一会穴了,你这混蛋!”一个大嘴巴打过去,“我不活了!”
穿窗而出,掉下悬岩。
“芙蓉!”惊叫一声,没有抓住,也跳了出去……
枯草在微风中吟起————
芙……蓉……如……面……眉……如……剑……,
对……此……如……何……不……肠……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