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景,过于喧嚣则显浮躁,过于冷僻则显凄凉,如果能折中一下,方能气定神宁,超然物外,我说的景,正是江南六和塔。
一千多年前,崇尚佛教文化的吴越国王钱弘俶把自家的南果园腾了出来,用来修建高塔,以震慑钱塘江潮,取名为六和塔,位于钱塘江北岸,远远观之,如一位正气凛然的将军,泰然自若地立于月轮山上,外形雍容大度,气宇非凡。
向前走过去,六和塔又换了一副模样似的,它变得更加雄壮,威猛,恰如顶天之柱,高耸入云,直插云霄,让人心生震撼,这泛滥成灾的滔滔钱塘江潮见状,也会为之震惊胆怯几分吧!
六和塔之兴衰离不开钱塘江潮,钱塘江大潮自古以来,每逢中秋前后便异常汹涌,受日月之引力以及杭州湾地形影响,一度被誉为天下奇观。因此,六和塔这治潮象征深受历朝历代的皇帝官员重视。
相比于现代,古代防洪排涝等实际工程建筑自然是落后些,当朝之人或多或少都会将现实中无法解决的灾难寄托于主观意念,于是有了潮神作祟之说,也有了钱镠射潮的故事,宝塔镇江河,宝塔镇河妖等唯心主义解决方案便涌上心头!
六和塔始于北宋开宝三年,那时,吴越国王听取延寿,赞宁两位禅师的建议,开始组织六和塔修建工作,造高塔以镇江潮。从宋代至今,六和塔屡遭破坏,屡次修缮,改造,反反复复,保存至今,如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虽皱纹密布,却依然稳健如山,看江河潮起潮落已千年。
渐渐地,这位老者活成了人们心中的佛,成为人们看破红尘事,步入佛门的精神家园,在《水浒传》中,花和尚鲁智深在平定方腊之乱后选择在六和寺出家,后坐化圆寂于寺内;打虎英雄武二郎南讨方腊后,看破了官场的黑暗与争斗,谢绝入京面圣,在清幽的六和寺出家安享余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染患风病,也选择在六和寺养伤,后病逝于寺中。这兄弟三人,都把六和寺当作内心的一片净土!
“烂烂沧海开,落落云气悬。群峰可俯拾,背阅黄鹄骞”。“日生沧海横流外,人立青冥最上层。潮落远沙群下雁,树彀高壁独巢鹰”。从六和塔往钱塘江远望,是何等壮阔,白廷玉和张仲举是最了解六和塔的,当然了,乾隆皇帝也不例外,乾隆六下江南时,七登六和塔,赏钱塘风光,题字留匾,赋诗撰文,六和塔每一层都有他的题字,并把游玩心得体会刻于御碑之上,方肯罢休,六和塔之魅力,由此可见。
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一位无名小卒也从他乡北上,来寻找六和塔的足迹,在他们踩过的土地上寻找着蛛丝马迹。
“孤塔凌霄汉,天风面面来”,这的确是最真实的登塔感受了,站在顶层往外看,壮阔的钱塘江如一条巨龙般从杭州地区穿过,彻底把滨江,萧山等区域与其他区划分开来。
不过此时并没有汹涌的江潮,江面上风平浪静,惠风和畅,那一处大回环,苍劲有力,小木船枕在江面上,如喝醉酒的老人,酣睡如泥,顺流而去。
江风从遥远的山林间吹拂过来,夹杂着钱塘江水气,让人神清气爽,颇为舒畅,内心的燥热被这水气冲淡了。山下时常会传来阵阵悠扬的钟声,这会儿又是有哪对情人,或者心怀诚意的远客,要来许下一心愿,寄托于六和钟声。这声音回荡在山间,深沉而澄净,没有任何杂音,古朴而又清脆,听来很是让人舒服。
只六声,这清脆的钟声就渐渐消失于月轮山中。
只因为钟爱这悦耳的空谷梵音,我放弃了在塔顶上吹江风的最佳位置,从塔顶下来,此时的六和钟前,香客早已经许完心愿了,不知去向,只见一前辈从钟前一小亭出来,问我是否需要许愿,我委声拒绝后,便和他闲聊起来,关于历史,关于人文。
聊得很是投缘,长辈见我和善,又对六和钟之事颇有兴趣,于是,他便上前敲钟给我听,一边敲钟,一边介绍敲钟手法,力道。他敲钟铿锵有力,干脆利索,钟声响彻云霄,敲罢还让我抚摸钟壁,以感受钟壁振动之奥妙,接着让我自己上手,亲自体验一回敲钟的趣味,我甚为感激!
前辈说,敲六和钟,需双手各执一绳,面朝东,背朝南,东面者,紫气东来也,此乃吉祥之意,敲钟需六下,缺一不可,此谓六和之钟!我双手各执一绳,面朝东,背朝南,用尽力气,于是,那满山的空灵梵音便从我之手传遍开来,每当钟声消失之前,便开始撞下一回钟,如此连续撞击六回,撞钟才算顺利完成。
嘹亮的六声晚钟,在山间久久回荡,大概与旧时的钟声相同吧,于是,我又陷入沉思,若时间在钟响的这一刻停止,那昔日的文人墨客,皇帝权臣,花和尚鲁提辖,八十万禁军林教头以及那打虎英雄武松,能否听见这空谷传音呢?
初次体验撞钟,很是美妙,昔日在寒山寺留下的遗憾,如今在六和塔得到了补偿。敲罢了六声晚钟,暑气也渐渐散去,六和寺少了些游客,显得更加宁静了,我告别了六和钟前的前辈,踏着青石板往山下去。
后来,钟声虽止,却时常在心中响起,在脑子里回荡!于是,每逢心烦意乱,内心燥热不安时,便会想起这六和晚钟,响起前辈那几声铿锵有力,干脆利索的钟声,心里便平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