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行李走到3，看见本该属于我的3F座上坐着一位穿着带字母的黑色亮面羽绒服的大哥。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置。”我说。

大哥没抬头、似乎沉浸在大声公放的抖音节目里。

“不好意思 ......”我怀疑自己的音量不够。

这时候大哥抬头瞄了我一眼、

嚯，浑圆的脸，一双充满血丝的圆眼睛，大哥带了两层口罩，但上可能由于面部面积着实不小，耳朵勒得不舒服、所以里面那层没用挂绳。

“我知道，”大哥指了指边上的E座，用眼神示意我坐那里，“我充个电，你就不能坐着里吗？”

啊，反问句，我讨厌这种句式。

你为什么不能XXX，你就不能XXX。

把自以为是的答案当标杆、充满着令人厌恶的无知和傲慢。

我本想拒绝、却一时间语塞。

这并不是一个尊重规则的SH，人人只会看得失，说到底座位之间“相差无几”，计较起来倒成了我矫情较真了。

两个多小时的旅途，没必要与大哥交锋。

于是，我收拾了行李在3E落座。

火车缓缓地开始行驶。

我本计划即用这段时间听几本书，或者继续看那本《额尔古纳河的右岸》，争取早点结束。

这本书说实话并不好看，豆瓣评分9.1着实属于过誉，也可能我对于驯鹿打猎一类的事情提不起兴趣吧。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的计划太多余了，大哥的抖音节目正热情地往我的耳朵和头脑里钻，它充斥着我所有的感官，我明白，我应该什么都做不了了。

“那个男人这是推开门，看见歹徒正用刀抵着男人的妻子.....”

“母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我们应该永远铭记于心......”

“任正非赢了，为国人争光。他起诉了米X和加XX的XXX抄袭自己的5G技术，获赔10个亿......”

“上一次我给介绍对象的23岁的小张，这次来电要告诉我，这个对象太抠门了呀，据说过节从来不送礼物吃饭还要AA制，大家对这件怎么看，请在评论区告诉我......”

大哥似乎很没有耐心、每个视频看一小段，然后跳过下一个。

那些声音像跑马灯一样，刺激着我的神经，我觉得这一路可能不妙了。

“你好，声音能不能轻一点，影响人休息了。”隔了条走廊的隔壁3B可能也早有同感，此时忍无可忍。

我本以为至少会有几句骂战，结果却比我想象的顺利的多，大哥开始调整自己的手机音量，瞬间，声音小了很多。但是很快，大哥扭了扭身体，可能是觉得这么小的声音不够过瘾，索性关了屏幕眯起眼睛睡觉。

安静了！我赶紧打开阅读软件，上次看到鲁尼和金得都看上了一个叫妮浩的姑娘。

结果我只看了三四分钟，耳边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大哥打呼噜了！

书上的字随着大哥的呼噜声像虫子一样开始跳动、我看了几行，完全映不进脑子。

可怕，我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大哥在睡觉的过程中身体逐渐舒展、双腿趴开，手臂越过座位中间的格挡超过10厘米。

我只好向另一边靠，过了没一会，脖子和腰背就开始酸痛。

我看了看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

过了一会，大哥醒了，我装作不经意地用肘部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似乎意识到了，自觉地把手臂和腿放回属于自己的范围，动作收敛许多。

这位大哥、似乎也不想我以为的那么凶蛮，可能只是比较迟钝吧，我刚对大哥有了些许改观，更可怕的事情就来了。

大哥摘下了口罩，开始剔牙，然后无所顾忌地一下下向周围吐食物的残渣碎屑。

我一阵恶心、这么近的距离，我放在座位周围的几件行李可能免不了要遭殃。

我感到朝向大哥那一侧的头皮开始发麻。

我已经没有心情看任何文字了，只是不停地确认时间，希望早点结束这趟旅程。

果然、人即地狱，人多的地方总是会有无法预知的困扰和麻烦，我渴望摆脱这个可怕的环境。

“你从hz上车的哦？”我感觉大哥在想我发问，可能踢完牙清醒了想找点话说。

“是的。”我心里一万个不想搭理这人，又迫于人在旅途。

“hz那地方不错挺好的，但是物价高、东西贵，听说没有个一两万的月薪生活不起的，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我上学的。”我给自己编了个新身份，心里一万个白眼翻上天。

大哥又接着问了我几个问题、说了自己哪里有个朋友如何如何之类的事，见我渐渐不再搭腔，也就不聊了。

但是大哥似乎闲不住、不聊天就开始动个不停、先是脱了棉袄，掀起毛衣挠了挠前胸后背，然后脱下口罩整理，再低头理理鞋带，又踮起身子翻包。

我戴着口罩、车厢里空气也不好，大哥在边上咕蛹个不停，我逐渐感到头晕目眩。

我讨厌人有太多的动作、人应该冷静自制，不要在公共场合有太强烈的存在感，不要占用不相干的人太多的时间和感官。

很快的、大哥又重新打开了抖音，将音量调至最大，继续新一轮的轰炸。

我偷偷看了眼3B，3B闭着眼睛靠在位置上一脸倦容，不晓得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已经放弃了提醒大哥。

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我们只能渴望快点结束这趟旅程，离开不可控的公共的领域，回到自己熟悉的安全范围。

有些时候，人群已经成为一种令人避之不及精神污染。

有很大一部人他们所接收到的、所表现的，其实都是在某种程度被一早定好的，他们像是这个浮躁的sh创造的粗制滥造的产品。

这些产品又继续影响更多的人、产生更多的相似质量产品。

他们并没有意识、也没有恶意，甚至本质上还带有着人天生纯良的善。

但是就因为这种不加思考的无意识，让他们不可避免的滑向愚蠢。

他们热爱着那些触手可及的短视频，他们享受烂俗的剧情段子，崇拜着“专家”的豪言壮语，吮吸着虚假的mz自豪。他们将大脑栖息在这样一片看似热闹实际却空无一物的文化沙漠上。

一日日、一年年。

头脑逐渐僵死，然后愚蠢渗透了全身。

他们变得讨厌而不自知、最终必然会失去作为人类最可贵的趣味和精神。

然后、车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