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最近太忙，每天都会和我外婆聊天很久。闲的时候，总想不起来和老人家聊天。忙的时候，反而聊的却越来越多。一天的工作焦头烂额，下了班匆匆回家，吃完饭就不自觉地想和外婆聊天，听她各种唠嗑，说家长里短，而我竟也听得入神。其实以前不喜欢和老人家聊这些生活琐事，也就是最近，一吃完晚饭，没有预谋，没有指使，就不自觉地想聊天，我想可能饭桌上住着一个神灵，每当我吃完饭，就督促我让我觉得聊天这件事非做不可。

其实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聊。外婆问最近公司忙不忙，我说忙。问忙什么嘛，我又不好解释得清楚，只是说就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些事情她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太太怎么懂呢，然后就匆匆结束了这样的话题，但是心里又空落落的，略失落但又似乎很轻松。想想，真的是下班了，也回到家了。站在阳台上张望，远处高楼上的灯火远远地映入眼帘，恍然间觉得心里惆怅得厉害，恍恍惚惚觉得青春好像被什么辜负了，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工作还谈不上稳定，但最焦虑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记得那时候找工作，每天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去参加各种面试，因为面试未果或是工作不合意，经常是面完试找不着北，于是撑着伞在太阳下暴走，暴走虽缓解不了焦虑，但可以通过肉体的疲惫来让神经麻痹，不给焦虑一丝滋生的契机。

我那段时间几乎没有写过任何日记或是文章，因为情绪太多，反而只字难吐。有朋友说，看到我焦虑，她的焦虑都被治好了。我在电话一头暗自苦笑，笑朋友不知道人在最焦虑的时候其实是没办法把事情做好的。

狂躁症犯了，两只手是不能放在键盘上的，不然键盘废了，工作就要出差错了。而等到能说出自己焦虑的时候，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跟喊累是一个道理，一个人还有力气说自己累的时候其实还不算太累，要知道，真正累到极限的时候是没有力气说话的。就像微博上，网络大V们大张旗鼓出来进行公众道歉的时候，说明已经从局子里出来了，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

但我外婆是不懂这些个道理的，也不是不懂，可能根本就是无暇去懂。因为这个，我经常听她私下里和我外公唠嗑。大意是说，应该让家里给我找个轻松一些的工作，不要那么劳累，每天下班早一点，她好多做点好吃的给我。她的愚昧简直让我哭笑不得。

你知道，工作这种事儿，私下人人都理解，可是其实很难拿到台面上说。因为，我现在所在的公司并没有任何人想要故意难为我，压力也没有大到让我厌倦的地步，无非就是离家远，加上公司人手不够，我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作，偶尔留下来加加班，晚上回家七八点钟其实也还说得过去。而我并非一个不能吃苦的人，加班这种事情怎么能称得上是问题或是困难呢？

可我该如何向我外婆解释这些呢？而你不知道，别说工作，她以前在四川的时候甚至不会用手机，像打电话这样简单的一个事情，妹妹曾教了她不止十遍，她每次打电话的时候，要把手机举到离眼睛半米开外的地方，皱起眉头才能看见屏幕上的数字，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费劲地摁完，然后拨通，直到我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她在电话另一头笑得跟个孩子似的。我虽然知道她的内心是开心的，但我同时也觉得简直没有比我外婆更“笨”的人了。

但世上也再没有哪一种聪明，能像这一刻的愚笨一样，如此打动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最愚昧的事莫过徒劳无功，做没有收获的事情。你看，我外婆就总是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而我恰好隔代遗传。

就像暴走是不能解决焦虑的，但我还是要暴走，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走着走着，我会突然一屁股坐下来，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恍惚觉得事情似乎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于是掏出手机，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措辞，该如何委屈，如何谦卑，才能最好地传递出自己的焦虑和苦楚，才有可能捕获一点来自别人的同情和理解。在手机上改来改去，修改好多遍之后，觉得可以了，再潇洒地发出去，有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在里头。

然后是等待，等待，等待……等待别人的回复，评论或是电话。这种感觉让人着迷又焦虑。因为这样，你才知道俗世有多么真实，而等待的感觉又是多么美妙，值得留恋。因为哪怕一个消息，就可以解救你于苦海，足以让你窃喜。

从佛教的思想来分析，这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病态。是无明，是愚痴。但没有无明，就没有爱，没有生，就没有死。而这样，你也就难以理解尘世的美。

当一个狂躁焦虑的人，开始收敛自己的一切，变得无比谦恭和卑下的时候，在汗漫无边的暗夜中，微弱的星光开始在天际闪现。在这之前，你无法料及，自己也会以这种姿态生活，也可以这么不任性。如果一个从来都任性都坏脾气的小孩儿，突然变乖，给人的失落也许会比安慰更多些。因为任性是人可爱的一面，而不再任性却是其可怜的一面。试想，是什么能让一个任性的人，最终放弃任性呢？

那么，人如何能被称作任性？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个姑娘，在你单身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子突然出现，如果他也恰好单身，和你相处了三个月，既没有公然调戏你，又不曾羞涩地向你暗示些小暧昧，那么，他也不够任性。而如果你是个男生，另外一个男生和你相处了两周，说话还不曾带过一个脏字；熟识两年，还未曾在你面前发过一次脾气，表露过一次他的伤心和绝望，那么，他也不够任性。

不够任性的人是不讨喜的。因为这种人太聪明。而老天偏偏更爱那些傻一点的人。只有傻一点的人，才有本事把世界感动得一塌糊涂。而这样奇妙的能力，往往与聪明的人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