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简出(七)

周五一整个上午的课结束后,我抱回了放在桌箱里的课外书同人流一起涌向老街另一头。

那个中午,我再次遇见书屋的那个女孩。

回去途中,经过街边那个叫作“烘焙小屋”的面包房时,有什么让我停下了脚步。这间面包房和我刚来此时一样,并无任何变化。它一直都立在这里,却从未进入过我的记忆。委实相告,连它之前是什么样我都已记不起。但应该没改变吧!原来的招牌,上面印着不变的“烘焙小屋”四个字,原来的麻黄色装饰风格。硬说有什么不同,以前我没在店里看见任何一能给我当时那种感觉的人,而那天我碰到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的人的身影出现在里面。我走去店外,终于作了最后的确定。虽然我们仅仅见过两次,让人无赖的是:其中一次竟然是在梦中,这让我说出这句话时有一种想否认的惭愧。而那个人,此刻出现在店里面的人衣着虽与之前大相径庭。但某种直觉告诉我:是那家伙。

我穿过半敞开的玻璃门走进去,比想象中表现得轻快自然些。店里只有她和一个坐在收银台处的女孩。我的懦弱在于,我进店的目的是去和那家伙说上几句话,随便知道她名字一类的信息,但我的实际举动却是: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假装顾客,打量玻璃罩内的各式各样的明白糕点。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吃面包的,也压根不是客人,作为不速之客倒更加符合我的身份和目的。但我仍旧看到津津有味,甚至连我自己都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原本不可能的错觉:是不是应该买点面包。我测目看了眼四周:浅红色的墙体上挂着大件的相框,多数是些糕点类食物的和器彐油画,其中一副画;绿草如茵的低矮山丘上一架红色风叶的风车,后面是一片泛黄的天空。我留心看了画中的那架风车。沿着左侧隔道走去,旁边是一个放有蛋糕模型的三层玻璃柜,顶部放置着托盘和取面包使用的夹子。此外三排长而大的木柜纵向放置着,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下面是木制柜,上面是两层制的圆弧形玻璃柜,几乎所有的糕点面包都放在里面。其后收银台,正对着门,旁边开着一扇门,不出所料里面应该是制作间,有烤箱和制作台发酵室这些吧!至于具体还有什么我说不上,但应该相差无几,可能。大致看了下,我不禁觉得面包房这类食品店理应是这个模样。

终于,我好容易记起了自己的目的。在我环顾四周的整个过程中,那女孩沿着另一条隔道背对着我,饶有兴致地拉开玻璃柜台的其中一格,再细看其中的糕点或面包,倘若钟意的直接用夹子取出放在纸袋里,动作轻缓舒畅,看着小心谨慎。这当儿,我突然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周一晚上我在书屋遇见的那个人。尽管看上去出奇得相似,但她没有那家伙那种自来熟中带着的随性。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明显更加拘谨,行为举止也更加文静些,缺乏那家伙所表现的张力。我没法在记忆中把她和那个肆意推测别人,和一个陌生人侃侃而谈的人重叠在一起。她微微俯身去嗅那些面包散发的味道,以判断口感好坏,挪动着步子。

这不是那个人,我告诉自己。另外我再不想经历那些烂事:远远看着是熟悉的那个人,等到转身过来时才大失所望。呼唤迎来的只是一张陌生的面容和诧异的目光,作为回应,我只能无奈地报以尴尬的微笑并说了句“抱歉”。形如这样的事在我身上发生过不止一次,现在,我已不愿意再去说让人恶心的抱歉和躲避不解的困惑目光。

我转过身,尽可能地做到聚精会神选购食品的样子。她去了收银台结了账。我思量着能通过说话声音分辨出是不是同一个人。然而遗憾的是,这人竟拘谨到一言不发的程度。

结完帐,我估摸人已经走了,至少出了店门,虽然我没听见一点儿走动的声音,但刚刚她去结账不也是没发出声音吗?

我回过头看外面,没人,再准备看一眼收银台。

啊!这家伙还没走?正站在另一条隔道,和我几乎相对的位置处,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这边,我恰好也朝着那边看着她,那张脸和身影近乎充斥了我整个眼球。可怕的家伙。我猜测不出自己当时是怎样的神情,她倒是抿着嘴看着我。不错,是那家伙。但给我的感觉却依旧恍惚。

“啊!不会吧!这里也能碰见。好巧……哦!”我胡乱说了几句作为问候,她没说话。该死,我突然懈怠起来,想离开这里。

她的确是有些忘了,在问候语结束后,那家伙,无动于衷,一脸茫然的无辜脸。“唉!有印象吗?你~记得吗?转角书吧。”我想应该试着去提醒一下,下一秒后我后悔说出这句话。,柜台处的女员工听着笑了起来。不过随即有意识地止住了。

她还是没说话,收起抿起的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抱歉啊!实在想不起,在哪里有见过,转角书吧,我不记得了。”

“哦!这样啊!那~~那我可能认错人呐!抱歉。”

我扭头向门廊走去,连自己假充进店购买面包这件事也忘了。我当时唯一的思考是离开那家店。

“等一下。”有人在后面喊。

她匆忙地在后头又喊了一句,跟着跑了出来。

我装作没听见,跨出了店门。她跑过来抓住我的衣袖,看着我。我转身时,她依旧拽着衣袖,像是打量未知似的地皱眉头,凝目看着我。

“刚才其实是骗你的,我知道你……。”说完她收回拽着衣袖的手。

“我看见你进来的,一直等着你认出是我,真是的,抱歉,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的。”

我没说话,看着她,突然想笑,就像突然记起了所有童年的游戏一样,但又没发出声。

“恶作剧游戏?”

“不,这个不是。”她回答。

“好吧!我承认,这是恶作剧。”她竖起一只食指,抬起,像点头似的点一下。“只有这一次。”

“算了,我又没生气。”

“我看你直接就……”

“对,就当想揍人想到再也待不下去了。”

“这是特意给你选的面包,算是赔礼道歉,可以吗?”她手中的熟料袋中,有一个单独放面包的小纸袋。

“嗬!只是不确定是不是认错了。”我说,“不过你真的和那天不太一样,我以为是认错人了。”

“真的?你真觉得不一样,我演技不错吧?”

“有点,不过我觉得不像特意演出来的?”

“你不会是借口故意说的吧?”

“没有的事。”

“喔!”她小声嘀咕了声“那天谢谢啦!外套,很暖和。”她说,“不然我可能就感冒了。”

“我还以为是因为自作主张,你生气了提前离开了呢!”

“我那时看你还睡着呢!就没忍心叫醒你,所以才一声不响地离开的。哦!还有,这个给你,这里的面包巨好吃,口感爆炸那种,面包喜欢吗?”

我摊手……

“没怎么吃,印象里不怎么喜欢,对味道好坏分辨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家我确实还没吃过。”我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面包。隔着纸袋,手感松松软软的,看着焦黄可口,靠近鼻子闻了下,果真散发着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味儿。

“只是闻着的话……应该会好吃。”我说了这样一句

“你一定还不知道吧,这里烤面包在附近都很有名的。制作细腻把关,用料也很严格讲究,配方也很用心,独特。总之好吃的今天特意赶过来买晚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说完她伸手在塑料袋里扯下一小块,递了上来。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为打消对面包口感的怀疑?

所幸没等她递到嘴边,我用手挡住,接过面包,送入嘴中。细细咀嚼品味一番,其实就是乱嚼一通,我是吃什么都一个样。面包味道较之以前所吃过的好上许多。至于以前吃过的是什么味道,我怕多半是记不起来了,但我觉得这面包味道挺好的。如果现在是品啤酒,我或多或少还能站在自身角度发表意见。面包就算了吧!说出来,也无非是些歪论。只是味道颇佳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硬说要评上一个级别的话,我便无话可说了。

“怎么样?好吃吧?”她说,“快说啊!味道怎么样?”

“嗯,没感觉。”

“哦!就这样!你词穷啦?”

“不过用心点吃,果然像你说的那样,你是怎么说的?。”

“巨好吃。”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这下相信没骗你了吧?”

“我一直没怀疑啊!”我说,“比以前吃过的好一些。不过你好像很了解,很上心的样子,我是说关于它,面包。”我晃了晃手中的纸袋。

“我就说很好吃吧?还有它的味道,样式,制作方法,还有其他一大堆。告诉你哟!我将来一定开一家我自己面包房,然后烤出想象中的味道。”

“哈!想象中的味道?那是什么感觉?你有概念吗?”

“……味道最好,吃一次就能记住一辈子的味道。最简单的形状和最完美的味道。”说这话时,她眼神像是放着光,满心期待,欢喜。接着她停顿了下说,“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是怎么样的。”

“妙不可言,总之是最棒的就可以啦!”

“嗯。”

“到时候让我品一下想象中的味道!怎么样?”

“我只是想想。”

“我也是。”我说。

“坏心眼的家伙。”

“不过想吃倒是真的。想象中的味道。”

“那你尽量等着吧!等到哪一天我做出来时再通知你。”她说,“等很长时间会介意吗?等不了也可以不等。”

“我反正没事,那怎么说来着?哦!把等待当作未来的一部分吧!”我说,“不过你自己烤过面包吗?在这之前?”

“啊!你在怀疑?疑心鬼。”那种埋怨的低垂眼神,我可能忘记不掉,即便在最想忘记的时候,又栩栩如生地出现。

“我必须先了解一下,不然我怎么确定能不能吃到你说的那种面包?”

“我干嘛告诉你?”她说,“我在店里帮忙,自己有烤过。”

“有这个好吃吗?那家店里的面包。这样问不太好吧!你烤的面包?这样就合理得多了。”

“不知道,我没吃过,那是姑妈的店,看着像很好吃的样子闻着也是。”话到这里,我意识到或许正在向某些一些不愉快的话题靠近。不过我看向她的脸旁:一丝波澜也未泛起,平静自若。

我没再打算问下去,再者有些问题本就不该问。榆木的世界里,一切规划构造和特性都属于榆木。继续前行也不会出现期待中的答案,再者我所期待的是什么呢?我应该是无所期待的,就好比玻璃柜中安静的面包,我们只是在等待时间流淌,并把这件事看着未来的一部分。

分别时她告诉我,回去时往这边走(即学校方向)我告诉她,这正好和我相反,我往另一边。

最后我道了声,“再见,午餐有着落啦!”

“那再见啦!拜拜。”她走出几步扭头回来“再见咯!”

这时我恍然大悟,如梦惊醒地喊了声“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有一点,要是下一次再碰见的话,你可能会被打扰。”

“哦!放心吧!我会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意思是,突然被打扰,来不及有心理准备的情况。”

“哦!好吧!我总该知道你叫什么吧?难得是‘喂!’。”我说。

“名字呀!”她听了后像发现什么有趣的小东西一样,笑了。“那好,但不能就这样简单把名字告诉你,我们用换种形式”

“形式个头啊!奇奇怪怪的。”

“没有!很简单的。”

“那~你说吧。”

“我们交换,行不行?同时把名字说出来。”

“林浥雪”

“李泽一”

“记住了,择一人而终老。”

“喔!是这样理解吗?”我又想起了死鱼眼的表情。

“再见啦!还有记住,问别人的名字不是这样的。你这人已经含蓄得不得了啦!再见了!没有什么了吧?”

“要走还不赶紧走。”

“那走了”

“要走了吗?”我当时嘀咕了一句,林浥雪还站在那里。我没对她道再见。

“喂!还会见面吗?”我说。“要是我到那时还没忘记的话。”

“我也不知道,还能吧!”

突然想到用她的方式。“那你不如你看这样考虑可以吗?我们,已经交换了名字,继续交换其他的也可以,比如手机号。”

终究我也没得到她的手机号,在她记下我的号码后。那家伙,撒腿就跑,一溜烟功夫就不见了,留下句,“我记住了,面包记得一定吃完,记住,全部吃完,一点也不能留下,不然见不了啦!”

那是个有着怡人天气的正午,没风,没烦躁的炽热,甚至没有意识。街道上的行人作着线条似的快速移动,我拖住缓慢的步伐,隔绝了时间。一直到不远处的栅栏门下,等待着我的:一张笑得合不上的大嘴,嘲笑着我。“瞧瞧,太笨了,那小子,简直愚蠢得一塌糊涂,无可救药。”我没顾及它的恶言相向,自顾径直走了进去。

午间我吃了林浥雪给的面包,作为午餐,就着盒酸奶一起吃。的确很简单,味道却意外不赖。觉出一种我在吃早餐错觉。

从刚到公寓为止,外面不间断传来嘈杂声。明天起,学校将停课进入国庆假期。这时所有人都突然忙碌起来,邻居们此刻进进出出,屋内屋外停停走走,挥舞扫帚拖把,划着曲线,归拢那些堆积发霉的垃圾装入垃圾袋扔掉;有人跑到天台,收回晾晒的被遗忘的衣物,有人在扫地,有人急急忙忙地在走廊上跑动。空气躁动,整个天井的热闹险些溢出去。

作为我个人,洁癖什么的自视不曾有,垃圾倒是隔天倾倒一次,房间脏了便打扫,被褥视情况不定期更换清洗。所幸如此,现在不必像邻居们那般忙碌,上蹿下跳,清洗收拾了昨天的餐具后,作为午休的时间大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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