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日记,那时我的外甥女囡囡还很小,还在上幼儿园。
那是一个周六,是20世纪的某年,6月30日,我写日记,习惯只记月份和日期,懒得写年份,因此,就成了如今粗糙的记忆。
日记是这么写的:囡囡被妈妈连哄带吓地止住了哭声,还在那里抽抽搭搭,而她哭的原因,便是水果篮里躺着的那只小麻雀。
这只麻雀是三天前,囡囡从路上捡回家的,大概才在学飞,从树上掉下地面,就被她发现了,带了回来。
初见它,是它被囡囡从床底下翻找出来的样子:灰黑晶亮的圆眼惊恐地瞪着,爪子紧勾贴近着烟褐色的肚子,淡黄色的喙尚未脱尽,身长不超过5厘米。
这小不点儿对它的新家——洋娃娃的透明包装盒,并不满意,因此,无论这盒子的盖子盖得如何严实,它总能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绿纱窗上,床栏杆上,自行车娄里,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只唱哑了嗓子的知了。
相处了两日,下班回到家的乐趣便是:掰开它的嘴巴喂食。期望能养壮它,而后放飞它,给它真正的自由。囡囡尽管模仿着童话中的公主们,宽宏大量地保证:等它长大了,一定放了它。可她确实不希望小麻雀长大,就如同父母舍不得骨肉离去一般。
6月30日晚,我下班回来,囡囡便红着眼睛告诉我,小不点儿病了,病因是在飞的时候,让电风扇打了下来。走近看,见它紧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颤抖摇摆,失去了平衡能力,也失去了活力,像晾晒在风里的干红薯。
我说,它大概是要死了……
囡囡听信了我的话,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卷曲的长发被电风扇吹得有些凌乱,浅色的连衣裙上,也被眼泪水浸得湿了一片,6岁的孩子,对死亡的理解虽不深刻,却已懂得惧怕。如今她像小不点儿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小不点儿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与今晨吱吱喳喳,奔奔跳跳相比,它似乎大得接近成熟了,它竟然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安然而从容。
电风扇还在无辜地飞转着,吹地小不点儿身子摇动得更频繁,夜无声滑过时钟,默默吞噬这道微弱的生命之火……
母亲怪囡囡哭只鸟,比哭个人还伤心,似乎卑微的牲畜都必须低人一等,不能让人生出太过深厚的情感,佛云:众生平等,难道仅仅局限于人类吗……
今夜,再读这篇日记,我仿佛还能忆起这个仅仅陪伴我3日的小精灵,它初时的惊惧,而后的依赖与亲近,刻录在我脑海里,我猜想:大概,它至死都想获得自由,去寻它走失的母亲。我们自作多情地认为,可以将它养大到成年,能赋予它飞翔的能力,保护它不再受伤害……
可是我错了,违背自然的规则,便是让它成为金丝雀,它亦是不快乐的,或许,我该陪我的外甥女一起送它回那个跌落的树上,陪它去找它的母亲。
此刻想来,“众生平等“,佛说得没错,是我们世人有分别心,执着于表象,执着于肉身这个躯壳,其实离开肉身,我们的灵魂共同穿过坟墓,共同来到阎罗王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而我,当年并没有真正明白“众生平等”的含义,是曲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