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餐厅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年头了。
和无数个过去的周末一样,没人下厨,他们只能不停地换地方吃饭。末末不爱老是去同一家,齐明自然是顺着她的意思。
过得太久了,他与她之间,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题,也不再看着对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种。长时间养成的默契,唯一的好处,就是如同浸泡在温水般的安全舒适感,他们不需要努着那种劲,伪装成在外人前的另一幅样子。坐在对面的人,像空气般,是隐形的。
等菜时,齐明拿着手机刷新闻,末末在玩“消星星”。死气沉沉的倦怠感在周围蔓延开,齐明照常选择自动忽略,比起和末末在一起的自在,这点厌倦实在算不得什么。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事。
可末末不是。至少今天有些异常。
当沉默二十分钟后,末末突然坐直了身子,放下手机,瞪着她那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齐明。“这样子真无趣。”她被冒出的想法吓一跳。
她都能猜到接下来的事,一起逛超市(不会拉手),散步回家,或许还能遇上邻居家的狗。他径直走向书房,看书或是备课。她窝在沙发,找一部老电影,又一个沉默的夜晚。11点钟,他准时的鼾声会响起。而她会在黑暗中,回想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不。绝不允许这发生。末末的执拗,显然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
“我去去洗手间。”她和齐明说道。“嗯。”他头也不抬。
她逃也似的回了家。迅速打包她的行李,不常穿的衣服没有带,浴室的用品也没拿,少见的果断。末末直接打车去了一个旅馆,预备先待几天,等找到房子再搬。
一句再见也没有,末末逃跑了。
离开了齐明,就等于戒掉一个长时间的习惯。不太容易,但必须这样做。比窒息要好吧。
2 冷漠
末末并不是个唯爱情至上的人。相反,她相当厌恶把爱情看成是天大的事的同龄人,像牵线木偶般,主动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另一个人上(很有可能他/她在几个月前只是个陌生人)。热恋中的人,退化成了小孩,无理地索要关爱,一旦得到满足,立马又有更高的要求。如若偶尔的失联,他们惊慌失措得,瞬间能联想到任何血腥事件,忘记对方是个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的事实。
她的出走,并不是因为这个。她不是个粘人的爱人。
末末仍能清楚得记得,最初的一年,齐明与她分隔两地,车程需1个半小时。距离,并不妨碍他们分享每天的趣事、听的歌、过去的回忆、吐露不起眼的心绪……他们都那么乐于探进对方的世界,想要读懂每一句暗示与叹息。
他们深感人与人的不同。成长为独特个性的人,前面需要那么那么长的铺垫。出生起,经历的件件小事,渐渐铸成了愈来愈清晰立体的人。障碍、奖励、打击、前进、退缩、经验……每一次的交流,都彷如踏入陌生的新大陆,无数新奇的事物待发现,这片天地广阔得将闯入者整个人包围,丰富而生动。
令末末不舍的,正是这样子的两人。毫无顾忌地打开自己的世界,她和他各自有了对方的钥匙,自由地行走,累了还可以躺着歇息。
每周五晚,齐明雷打不动坐车来她的城市,轧马路、逛街、去遍了所有的公园。他们可以整天整夜在一起,极少睡觉,听歌,或是聊天,话永远说不完。
……
对一个人爱意的消逝,是从没有兴致再了解开始吧。不是不能做到,是不想。搬到一起之后,一年过后,他们就好像隔着什么似的。各自做事……沉默……厌倦……沉默,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时间意外带来冷漠,一分一秒甚是难熬。
跑掉,赶紧跑掉。
3 齐明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末末消失了。电话换号,她最好的朋友捎话,“她不会回来的,你试着忘了她吧。”
失魂落魄的齐明,找人喝酒。醉了,脑海中还晃着末末的身影,愈走愈远。不要啊,他拉住她。她的手是透明的,他拽了个空。
齐明原以为,这种陪伴会持续到他们白头。稳定的感情,给予了他平稳的状态,他有条理地安排他的工作和生活,一切都在正轨。他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在奶奶身边长大的他,早熟敏感,年幼时仍留有对爸妈的期待,随着一年年过去,他对他们的态度转变为漠然和平静。“没有可依靠的人。”字字句句,深埋他的内心。他好学、勤奋,定下的目标,往往能按预期计划完成。齐明的成长之路,是与缺爱的对抗之路。他奋力挣脱家庭缺陷带来的阴影,而那种不安全感终是无法完全抹灭,自青春期起,他就老有种被框住的感觉。性格过于坚硬,钻死理,说一不二,对外人又是如出一辙的冷冰冰。
遇到末末,暖流冲塌了厚重的防卫墙。混乱已成过去,孤独不再为伴,夜晚是橙色的,愉悦是主调,迎接他的将是他渴望已久的安稳。他把末末当做家人,不离不弃的家人,一直点亮灯等他的家人。这正是他感觉最好的时候。
而,这根安全的弦,突然断了。他不明白原因,没有任何反常的先兆。如果说,他先前经历的几段情感,年纪太轻的女友们过于歇斯底里令他害怕,使他逃离。但,末末,她是那么理性、善解人意、不依赖。他遇到她,就觉得是一生的人。
为什么?他跌入了无人解救的黑洞。四周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