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影儿

依山而建的院落，青砖灰瓦，木梁挑檐，燕子筑屋，雀鸟扎窝。

春来花香满园，秋来果香四溢，冬暖夏凉的好地方，终是经不起后辈们的折腾与无视，在岁月的沧桑中只留下残垣断壁和深埋在心底的回忆。

1」裹脚的大奶奶

记忆中的大奶奶，恬静慈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空中的新月，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扎成一个圆圆的发髻，插一根看起来有点年代的木簪。

她总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灰白色，藏青色，青灰色或绛紫色。

大奶奶是我们院子里唯一一个受过教育，裹了小脚的老人。

她的脚，穿上鞋子后不足三寸，是真正的三寸金莲。

大奶奶很少出远门，跟着大奶奶出门，也是很辛苦的。

她小碎步踏着，看着很快，其实很慢。我们不得不走走停停，等她赶上来再慢慢走一段，然后再等一会。

大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出门，家里都有轿子或抬椅，从来没有徒步出门。

所以，大奶奶很喜欢坐在房间里做针线活，缝各式各样的衣物，从春到冬，还在衣物上绣上好看的动物和花。

大奶奶说，这叫女红，是大家闺秀都要会的手艺。可是我们这些小家碧玉没有一个会，连手帕都不会绣。

大奶奶还说，做女红要耐得住性子，浮躁、坐不住的人学不会。也是，我们屁股下都有钉子，一时半刻都坐不住呢。

大奶奶还会做各式各样的糕点，最拿手的是桂花糕。

每年金秋时节，桂花飘香的时候，大奶奶的厨房里也香气四溢，馋得人睡不了懒觉。

平时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小豆丁们，一大早闻着香味聚到了大奶奶跟前，看大奶奶笑眯眯地分糕点。

大奶奶还会变魔术。

一根根高高挺挺的苎麻被大伯（大奶奶的儿子）砍断泡水，大奶奶指挥着他去掉叶子，撕下外皮，然后大奶奶就开始变魔术。

只见她左手抓着一个小物件，一手抓着苎麻外皮，“嘶啦” 一拉，原来棕色的皮顷刻之间变成米白色的线，往回一拉又变成更细的线，根根润滑。

小豆丁们叽叽喳喳地围在大奶奶旁边，看她左右开工，像织女娘娘一样变着戏法。

是呢，大奶奶还是织女娘娘。

她有一辆纺车，可以将白花花的棉花纺成线；

她还有一部织布机，“哐当，哐当”的，将各色细线织成好看布，然后裁成好看的衣服。

大奶奶还写得一手漂亮娟秀的绢花小楷，豆丁们的书皮都愿意拿来给大奶奶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有幸得大奶奶开蒙，学习写毛笔字。 也特别喜欢和大奶奶待在一起，听她轻声细语教导我写字，画画。

后来，大奶奶生病了，大人们不让我们到大奶奶屋里去，我们再也没有吃过大奶奶做的桂花糕。

知道大奶奶去世的时候，已经是大奶奶出殡的日子，我们穿着麻布孝衣，跟在大人身边，送大奶奶上山。

那时候的我，已经懂事，伤心了很久，心里总空落落的。

2」使不完劲的七奶奶

印象中的七奶奶，每天都很忙，地里山上，水里土里，总不停歇，有使不完的劲儿。

七奶奶脸庞方正，远山眉，大眼睛，鼻梁挺括，说话底气很足，比不得大奶奶的秀气。

她做的饭菜也似她说话的声音，豪气，饭菜都用大海碗装。我们这些小豆丁如果去她家，赶上吃饭时间，也会被她那大海碗吓得赶紧跑。

每年春夏之交，七奶奶都会从山上摘回来许多红萢（酸酸甜甜的一种🍓浆果），分给小豆丁们打牙祭。

红萢长在荆棘丛中，而且萢的枝干上也都是刺，真的不知道七奶奶是怎么采摘到那许多的。

“好吃吧，多吃的，没有了七奶奶再去山上摘。” 看到小豆丁吃得开心，七奶奶眉开眼笑。

七奶奶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总听七奶奶对着婶婶们说，“你们在家照顾好娃，我去地里了。” “你们照顾好娃，我去山上了。” “你们早点准备煮饭，他们爷三回来会饿，我去把地里的活儿弄完回来。“

母亲与父亲常在饭后闲谈，心疼七奶奶一把年纪还要山上地里干活，把儿媳妇闲在家里。

父亲笑说七奶奶挑百斤重担不输劳动力，加上手上的活又快又好，她那两个媳妇顶不了她一个。

可不是，七奶奶一次抱起我们两个小豆丁都毫不费劲。

七月半，石榴树上的石榴红了，嘴馋的小豆丁够不着，只能眼睁睁地仰头望着流口水。七奶奶走过来，一手一个抱起，让他们坐到自己肩头，去够自己喜欢的石榴。

后来土地下放分到户，七奶奶忙得更加热火朝天，上学的日子基本上没有机会见到她。只有周末的晚上去她家串门才能见到本尊。

听父母说，七奶奶基本上天蒙蒙亮就出门，带着早餐出去，中午回来吃个饭，顺带带上晚饭，忙到晚上七八点才回。

不只是父母感叹自己的精力不如七奶奶，其他叔伯们也自叹不如。

凭借着使不完的劲，七奶奶活到了90多岁，是他们那一辈中唯一一个抱过曾孙的老人。

3」古怪的九爷爷

九爷爷平时不拘言笑，走进走出都是一个人，旁人跟他打招呼也似没听到，连个哼哼逗没有，小豆丁们很是怕他。

可是九爷爷的房间里有许多书，小豆丁们看不懂，因为书上的字都是繁体。可是小豆丁喜欢九爷爷房间里的连环画，看图编故事，很是有趣。

九爷爷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有故事情节的书，三国演义和三十六计中的许多故事他都很熟悉。

农闲的时候，九爷爷在院子里摆上一个小桌子，放上一壶茶，很多同龄的老人好似闻着茶香就来了，满满地围坐一圈，听他说书讲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小豆丁都特别开心，终于有机会听九爷爷讲故事，他们都很喜欢九爷爷故事里面的孙悟空、娜扎、诸葛孔明。

平时，他们也想要九爷爷给他们讲故事，可是他们不敢，九爷爷太严肃，从来不逗小豆丁们，连自己的孙女也从来不抱。

九爷爷会一点岐黄之术，出远门的时候要先算上一卦，他两孙子的名字都是他根据八卦演算取的，很有深意，可是他不给自己的孙女取名。

九爷爷的孙子、孙女似乎都很怕他，连听故事也不凑热闹，远远地看都不愿意，尤其是他孙女。

或许是他的孙女能感觉到九爷爷不喜欢她，我也感觉到九爷爷很奇怪，特别不喜欢女娃娃。

他讲故事讲到兴奋的时候，偶尔会摸摸身边的小豆丁，但如果发现是女孩，脸上的颜色也会变上一变。

后来，九爷爷与他唯一的儿子分了家，他儿子带着自己的小家庭去了新房子，他还守着老房子。

没几年，他突然在一个夏天的清晨，不慎从山上摔倒，跌到在自己挖的地窖前，去世前无人送终。

不知道能切会算的古怪九爷爷是否算到自己会出现意外，是否预知自己的未来呢。

尾声」

人生百态，沧海桑田。

老屋不在，曾住在老屋的老人们也早已融于一抔黃土，只在后人们心中留下些许记忆。

或许，若干年后，老人们的容貌在记忆中模糊，只有记忆中的美好永远被铭刻，或被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