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三十岁左右,高高的,白白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是啊,作为一个小小的足疗店的老板娘,那几年的日子是很惬意的。那时客源多,足疗师也多。足疗师是足疗店的支柱,有三五个技术过硬的足疗技师,稳稳地赚钱。
可是这一两年足疗师太难雇了,找一个死心塌地在一个店安安稳稳干下去的年轻女足疗师比找明星还难找。小高的足疗店面临转让,店里除了她就是她老公,她的手法很好,店面也很正规,可是这又能怎样?店里来两位客人就无法招架,何况成群结队地来。夫妇两个眼睁睁看着流失的客源,眼睁睁看着流失的钞票,心里那个着急就甭提了。
当务之急是找服务员。可是在本地找,很难。人们还是对足疗师缺乏足够的认识,认为这工作不体面。有许多女孩干几年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就立刻改行,不然,对方一听说是为人洗脚的,那女孩的价值就一落千丈了。很多父母宁肯自己的女儿待在家里不挣钱也不要去那样的地方学坏了。虽然也知道那其实也不是学坏的地方。
小高丈夫出了一招:为本足疗店介绍服务员有奖。
重奖之下必有勇夫。这一天店里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外地人,自称是东营的,姓李名明,叫李明。这人薄薄的嘴唇,贼眉鼠眼滴溜溜乱转,看上去还真像走南闯北的人。他说高密某地有洗脚妹正好要找工作,这几个洗脚妹年轻貌美,技术过硬,保准为本店赚大钱。
说好了联系的时间、地点、电话号码,小高夫妇第二天迫不及待由景芝出发了。早饭也没吃紧赶慢赶终于在中午前快到联系地点了了。打电话给贼眉鼠眼,贼眉鼠眼语气里的不高兴喷涌而出,仿佛对方给他耽误了十几万的项目,隔着电话就闻到他撒着的酒气和怒气。
“你怎么才到哇,我们十来个人等得肚子都在咕咕叫了,在饭店吃饭哪,你先过来把账给结了。”
“榨油!他还真好意思。”小高低声骂道,又悄悄对丈夫说:
“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咱先不结账,见到服务员再说。”
丈夫一琢磨也是啊,就对贼眉鼠眼说:“你先把帐结了,过会儿见到足疗师我把饭钱给你就是了。”贼眉鼠眼见来者小气,只好嘟哝着从小吃店出来。
“你给找的足疗师呢?”小高问。
“这不就是吗。”李明指了指身边的两个村妇,五大三粗,皮肤粗糙,像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小高夫妇一看就火了,这不纯粹没事找事吗,这像是做足疗的吗?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要皮肤没皮肤,不要说招徕客源,就是有客人也让她们给吓跑了。但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能发作。
小高的丈夫故意说:“我那里管吃住,你们打算今天跟我去呢还是……”两个村妇面面相觑。贼眉鼠眼原以为小高夫妇会嫌弃她们长得不好看不愿意她们去干,那样的话他就不但任何责任了,而且吃饭的钱先得付了。他哪里想到小高丈夫棋高一着。
贼眉鼠眼察言观色说:“在老家还有三个年轻的,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吧。”说完兀自打电话联系。小高心想,这么远都来了,不差这四十里路了。“行,那你上车吧。”小高丈夫对贼眉鼠眼说。没想到贼眉鼠眼说:“她们俩也要回去。”
小高正在怀疑是不是故意搭顺风车的,又听贼眉鼠眼说:“要请人家去你那里干活,你得买点东西,表示诚意。买东西花不了几个钱,以后给你挣大钱不是?小气人成不了事儿。”他不动声色斜眼瞅着小高,窥探她的心思。
“是该买点东西,超市到处都有,到那里再买也不迟。”小高机灵地说。
贼眉鼠眼无话可说,上了车。车上,村妇电话打个不停,让小高听了个明白:原来那三个所谓的足疗师都是村妇的亲戚。路不好走,颠颠簸簸终于到了。果然是三个年轻的,长相也凑合。“先去超市买东西吧。”贼眉鼠眼提醒说。好家伙,几个人一下子全涌进超市顺手摸起来就往篮子里放,放满了就走到收银台等小高夫妇去结账。小高一看,对丈夫使了个颜色,两个人装作出来有事,上车,逃跑,跑回家生气。
如果急于做某件事或者急需某种东西,就会给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小高自此有些灰心丧气,再也不愿指望别人招服务员了。实在不行就关门另谋出路,天无绝人之路,出去打工去。于是和丈夫商量着在门口贴上“本店转让”的标签。可是正像卖房子一样,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手。转让未遂,苟延残喘。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暑假到来。
暑假是足疗的黄金季节,客人多起来,三三两两的来了又走了,小高算算每天走的是六七百元钱啊。二胎的指标下来好久了,应该考虑再要个孩子了。要孩子简单,养孩子难,必须挣钱。费尽心机。于是店门口又贴出了招聘的广告,条件十分优厚,管教会管吃住管旅游等。
这天店里来了两个小女孩,都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其中一个短头发大眼睛愿意来这里干一个暑假,小高观察这孩子像是干这活的好苗子,长相也可人,于是就答应了。再三追问可和父母商量好了。女孩说商量好了,出来体验生活,父母支持。
小高满怀喜悦将三楼一个房间收拾停当,小女孩将自己的行李被褥带来安心住下,每天跟着高师傅学武艺,高师傅带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因为她给她带来了希望,虽说这希望很短暂只有一个暑假的长度,但毕竟是希望,走一步看一步吧,谁能将生活一眼看穿呢?暑假近两个月的时间能挣一万左右,有这钱做铺垫,就可以放心怀上二胎了。
人一旦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就会不遗余力地培养她。小高手把手教教她,买菜带着她,有好吃的记着她。眼看学得差不多了,这女孩烫伤了脚,小高摇身变成医护人员,买来云南白药粉末为她敷在脚上再包扎起来,叮嘱她小心少走路。可是十几岁的孩子哪有闲得住的时候?刚一好些就请假出去了,说是有朋友过生日。小高准假也得准,不准也得准,现在的孩子谁听你的,你是老板就限制了我的自由?钱我不挣了还不行吗?
这女孩请三个小时的假出去了,一会儿店里来客人了。这人怒气冲冲直奔三楼,说找人。小高丈夫见不对头就紧跟着上了三楼。
那人将每一个房间粗鲁地推开东瞧西望:“我妹妹呢,藏在什么地方了?”
“你妹妹谁啊?到我这里找!”
“别跟我装糊涂,你雇佣童工干不正当的事儿,你不交出人来,我就报警。你以为你是景芝街的就了不得了咋地?把我妹妹藏在哪儿了?”
找妹妹的骂骂咧咧跌跌撞撞下了楼,楼下可热闹了:男的女的老的好几个来要人,要女儿的,要孙女的,要侄女的。小高说那女孩自愿来的,那些人哪里听她的,和不讲理的人简直解释不清,小高正巴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和这些人个个过招。
丈夫说:“你们都别说话了。我现在就给那孩子打电话,你们出声她可就不过来了。”
电话打通了,小高丈夫说店里有点事,需要她过来。女生回来,看见她的家人,气呼呼地说:“你们来干什么?”警察也来了。哥哥说到做到果然报了警。警察听明白了,让他们把孩子带走。小高气不过,出去和不讲理的老婆子吵着吵着动了手。老婆子是最懂碰瓷的,耍赖。警察看不惯训了几句,那一簇人终于走了。小高的希望彻底破灭。
他奶奶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咱先怀孕。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生下来养不起了。自己生活这么拮据没意思就罢了,生个孩子可得找个好时辰让孩子出生就有福气,不用再受这些窝囊气。小高自此不再考虑挣钱的事,专心考虑啥时候怀孕合适。下午五点左右,夫妇两个瞅准时辰,关了店门。店门口似乎有人嚷叫。丈夫完成任务走下楼开门,是警察。警察扔下“例行检查”四个字就上了楼。丈夫急了:“屋子里有人,注意点。”警察想,有人正好哇,肯定是不正当的买卖。推门而进,小高正在穿衣服,蒙了。和警察再三解释,我们是正儿八经领了证的,为了要孩子,算好了时间……警察走了,小高哭了。这些天的遭遇让小高精疲力尽,她多么想跟一个人说说这一切,跟谁说呢?小高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
爸爸耳朵有点背,没有听出女儿声音里的哽咽。
“什么事……”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能让爸爸操心呢。
“没什么事,爸爸,你好吗?”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