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群和我一样,都是20世纪70年代开头的人。我们能相识自然是因为孩子。那时候,雄群和欧则(另外一个家长朋友),他们各有个二三岁的小女儿。听说我们在平江做私塾研习,他们就联合了村里十来个孩子,借用了隔壁新姑姑家的二楼,请我们去那里办起了新私塾。这很有点延师请教的味道。后来,随着发展,他们又一起找了一处民舍,把房子整修一番。有的从自家山里砍来竹子,修建了篱笆院子;有的把房子地面整理维修;有的把房前屋后的危险一一排除。
就这样,我在大湾村有一段终身难忘的记忆,这段记忆,因为其中深厚而又不知不觉地教化了我生命的传统文化为弥足珍贵。
大部分的时候,是一个人带着十几个孩子们。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学习。按照常理,我的白天是充实的,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想孤独的事情。可是,到了晚上,总应该还是要有些忐忑的。然而,我却没有。那时候,
每天下午,孩子们都回家了。晚饭后的乡村很安静。很多人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聊天或打扑克。这个时候,常常会看到雄群或者欧则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我做事。我问:雄群有什么事吗?他摇摇头说:没事。就看看。
那个时候,我还带了一个小学生叫斌德,是全托的,和我住在一起。有时候,雄群会进来和斌德下棋。其实,雄群是不大会下棋的,但是他会很耐心地陪他。我原本是不太善于与人交往的,加上学的是理科,做起事来有些死板。对于这样的情形,很长时间没弄明白:为什么每天晚饭后到将要将息的时间段里,不是雄群,就是欧则,或者其他的家长会来私塾坐坐呢?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我才恍然大悟。心中感慨万千。
那日,又是傍晚时分。我从窗户口看到雄群穿过马路向私塾走来。因为忙着整理书籍,没有在意雄群是否进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外面摩托车来响了。我出门一看,雄群正在往私塾厨房里搬液化气罐。霎时,我明白了。原来,他们轮流着来这里,不是闲了没事干的。每次来私塾,他们都是先到厨房看看:还有油吗?还有米吗?煤气够吗?
难怪,每次菜不够多了,第二天就会有孩子背上背着书包,手上拎着青菜,快乐地从阳光中来:老师,我家里种的菜哦。
难怪,每次大雨过后,屋后檐水沟里的土总是不知道被谁挑走。
难怪,每次快没米了,就会有家长送米来。
......
他们从来不说:老师,我孩子就交给你了。拜托你多多教育。
他们从来不问:你今天学了什么?老师教了你什么。
逢年过节,他们总是请你去吃饭;
家中有贵客,他们要请你去陪客的;
杀个猪,还要给私塾送块肉;
......
这一切的一切,狠狠地撞击着我理智的心脏。那一刻,恨不能将自己熔化成神仙水,让孩子们喝下去。希望这样可以将我所有所有的一切献给在这里受教的孩子们。
在那时,作为一个老师的幸福感和责任感排山倒海而来。我不要任何考核评级,但是我会掏心掏肺,极尽所能地教学。每天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那一刻,我才仿佛明白:我尽管读了大学,或许有点知识,可是远没有他们有文化。
这个时候,我真真地发现自己:虽然我依靠高考摆脱了在家养猪的命运,却失去了很多的生活常识。我可以附庸风雅地在城市里混迹,却没有了生命本来的率性与大义。
今天,我想谢谢你,雄群;谢谢在湖南平江南江镇大湾村的朋友们。
重温这些私塾故事,一方面为了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给我带来了文化的光明和力量。
另一方面,也想和大家说:这样的文化就在我们的身边,雄群,他就在我们群里。
那个山村里,有山雄、崖险、林奇、谷幽、水秀的幕阜山森林公园;有传说中的小西天---如来神掌五指山的五峰山;五峰山下就是“最后的私塾先生”朱执中先生的五峰私塾旧址。先生虽已远去,文化依然还在。想要去平江私塾游学的朋友,就找雄群吧。
其实,在大湾村的日子里,我们还干过很多让人激动的事情。比如说:首届大湾村文化节。
由于家长们的特别关爱:给小院围上了竹篱笆,每天都到房子的角角落落看一看,缺什么,少什么,断了什么,他们都一声不吭地给弄好。从每天绿油油的青菜到月底快要完得煤气罐,甚至是周末对我独自一人的陪伴,样样让我感动。
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下棋、读书、聊天。有一天,就突发奇想:中秋节快到了,我们搞个活动吧。
淳朴的雄群和多智的欧则马上响应。雄群说,我负责赞助礼品。欧则说,我负责宣传。活动的方案就交给了我。
农历八月初,农村的夜晚还有虫鸣陪伴,我花了一个晚上,整出了个大湾村学生文化节。文化节为期一周,有五子棋比赛、扑克牌24点比赛、作文比赛、硬笔书法比赛、绘画比赛,中秋节晚上,有文艺演出和颁奖仪式。
方案出来之后,三人一碰头:行!于是,大湾村首届学生文化节就此诞生了。
雄群把方案拿去镇上,打印好。欧则和雄群骑着摩托车,跑遍了全村。宣传资料每家一份,动员所有的孩子都来积极参与。
中秋节前一周,欧则负责了棋类活动的总裁判和组织工作。我则负责作文、书法和绘画的作品评选工作,随着这些活动开展,很多孩子学会了下五子棋,也学会了扑克牌的烧脑玩法,有的孩子爱上了写字、画画。
中秋节那天,宗应(也是一位铁杆家长),早早地把音响舞台准备好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这个帮忙摆凳子,那个帮忙准备物料,不需要安排,一切都井然有序。谁说中国人没有组织管理能力?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群龙无首,吉”。这种情况,在农村还是很常见的。
那一晚,从来没得到过表扬的孩子上台念了一首诗,拿着人生的第一张奖状兴奋地大叫:妈妈,我得奖了。
那一晚,做主持的中学生,感觉自己在主持一场盛大的春晚;
那一晚,小小的私塾前坪里,热闹得比镇上还欢快;
那一晚,老老少少,唱唱跳跳,开心的不得了。直闹腾到十二点还有些老人孩子不肯离去。
在我生命的硬盘里,保存得最好的记忆就是那个晚上。我在农村感觉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这个文化节的诞生。这个节后,很长时间,大家都在回味:那是我们自己的节日。全村人的节日。
很久过去了,宗应还会说:我们过年再开一次农民文化节吧!
一转眼,回城市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被学佛的家长吓到过、被爱干净胜过爱孩子的家长惊倒过、也为各种见多识广、理论满天的家长折服过。终归,能像雄群他们那样让我敢放开手脚教孩子的家长是很少很少的。
这或许就是我们今天除了怀念那些过去之外,更应该思考的一个问题:我们如何构建现在的亲师关系。
从私塾教育的角度来说,择师则信师。师有不足,自行补之。
比如我们下周将和大家分享的故事:将军回乡,就是平江传统家教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