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说话的神情很淡定,语调也平稳,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事情,但张声知道这都是表面,K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走这条路。
张声就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方面,关于这样的债的讨法,自古就俗语,可是这样的话现在说出来就是在鼓励K;另一方面,现代文明对古代方法是慎之又慎,但这毕竟是关天的大事,自己作为外人实在没法开口去劝说。
张声沉默了半天,并没有说讨债的方法,只是说:“我很遗憾。”
K说:“谢谢。”
张声:“谢我,为什么?”
K说:“谢谢你没说,你能理解我。”
K继续说:“事后他们的父母来送钱,要求得到谅解,我没要,要了我就是在卖女儿的命,我只想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可你知道他的判决是什么吗?竟然是在案发时候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负刑事责任,由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我就不明白,看着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了,我上诉,被判维持原判,我申请重新鉴定,被拒绝,我想和他父母谈,他们也避而不见,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受控制。”
说到这儿,K由于情绪激动,所以停顿了一下。张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了两年多前是有这样一篇报道,当时在全市,乃至全国都引起过轰动,他也深入了解过,只是这篇报道的热度只持续了不长的时间,便又被新的报道覆盖了,没想到眼前的K就是遇害人的亲人。
K继续说:“一开始大家都和我一样气愤,可是时间久了,反而都开始劝我算了,这笔帐怎么能算了!可那时我就连仅有的支持都失去了,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忍着,表面上接受这一切,然后更加辛苦的工作,我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放下了,但实际上,这几年我都在锻炼身体,学习近身搏击,甚至练习枪法,我就是在等一个和他独处的机会。我要他亲口告诉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当时到底能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张声说:“那他怎么说?”
K说:“他只说那不是他的本意。”
这句话在张声听来有些模棱两可,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能控制自己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K没有回答,短暂的沉默后,张声说:“你打算怎么办?”
K还是没有说话。
张声摸不着K此刻的想法,以为他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因为张声自己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也会保持沉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毕竟嘴上说报仇和实际做出报仇的行为是两回事,张声为了打消K的报仇念头,用了最直截了当的原因,说:“你不能杀他,那样会被警察查出来的。”
张声以为这样的说辞足以让K放弃,却没想到K的嘴角弯了起来,他竟然笑了,张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K说:“所以我才找你。”
张声一脸的不解,说:“什么意思?”
K说:“几个月之前,我知道了你,我意识到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机会,找你建立一个还原现实的项目,就是为了能多次演练,然后找出各个纰漏,最后,就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张声说:“可在你的演练中,并没有预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你杀了他,我就是证人,你也会杀了我吗?”
K说:“你不会报警的,你刚才说过,你是帮凶,如果我被抓,你也跑不了。”
张声说:“我可以去举报你,那样算自首、算戴罪立功。”
K对张声的威胁丝毫没有放在眼里,他说:“就算这样,你最后被无罪释放,可你以前的生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的父母再也抬不起头来。”
K对张声的反威胁起了作用,他说得很对,张声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但也不能放任K对目标下杀手,张声处于两难的境地。
张声说:“就算杀了他,你的女儿也不会回来的。”
K激动的说:“难道因为我受到的伤害无法弥补,就可以不惩罚凶手了吗?”
张声说:“如果那是法律的判决。”
K越来越激动,说:“可对于那些不受控制的人,难道不更应该严加看管,以免他们再去伤害别人吗?”
K的连续反问让张声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觉得K的话都有些道理。
张声无论是用威胁的方法,还是从法律的角度去劝说K,都失败了,看样子重点还是得放在K的女儿上,毕竟K能为她忍辱负重这么久,只为能够亲手为她复仇。
张声说:“可你是在以你女儿的名义杀人,如果她知道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K说:“那你觉得我放了杀害她的凶手,她又会怎么想?”
张声说:“她会觉得你做得已经足够多,是时候放下,去为自己生活了。”
K说:“不,她会觉得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在她生前没能保护好她,在她走之后也没为她复仇。”
说到这儿,K有些哽咽。
张声说:“事发得突然,你不必为此自责。”
K说:“不,都是我的错,如果她不报这个学校,就不会认识他,也就不会出事。”
K指着目标。
张声说:“报志愿是她自己定的,别人都无权干涉。”
K用充满悔意的语气说:“是我要求她报这个学校的,原本她是想去外地,但我没让,我天天早出晚归,奔波应酬,所有的人脉都在这里,她留在这里的话,我可以好好的照顾她、保护她。”
张声对于K干涉女儿报志愿感到不理解,但目前只能继续安慰K,说:“那时,你无法预见会发生这样的事。”
K说:“出事那天晚上,我在外应酬,是警方来电话通知我的,这时我才知道,我女儿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都没接到,如果我接到一个,她就不会出事。”
听到这句话,张声终于知道K的手臂为什么会在听到手机铃声的时候痉挛,他是害怕再次听到噩耗,如果手臂痉挛,就会拿不住电话,自然也就听不到噩耗了。
在K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张声还担心是由于使用头盔而诱发的癫痫,可在看了艾欧的体检报告,发现并没有器质性病变,便以为只是偶然。
现在知道了这些信息,张声觉得K的症状很像是癔症中的转换症状,但这只是一个猜测,不能和K说,就算说了,K也不会相信的,因为这听起来有些荒唐,凶手看着正常,而他作为受害者的父亲因此得病了,这算怎么回事。
张声想着这些,一时忘了要去安慰K,等他回过神儿来,现想该说什么的时候,K继续说:“这些话我在心里压了很久,谢谢你能听我说完,你也不必再劝我了,你说的那些理由,这些年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我准备了这么久,不可能放弃,我一定要为我女儿报仇。”
K的情绪恢复了平静,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冷静的就像是局外人一样,而这表明,K的主意已定,张声再怎么劝也没用了。
张声说:“我没有要劝你放弃,只是你还是不知道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不受控制?”
K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那句话意思就是他能控制自己,他就是蓄意的。”
张声虽然也认为那句话可以这样解读,但此时他不能对此表示赞同,那样岂不是就相当于给K打气一样,于是他表示不同意,说:“可在我看来,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不受控制。”
K说:“不重要了,无论他受不受控制,他都得付出代价。”
张声说:“你说得没错,无论怎样,他都得付出代价,如果他真的如你所想,是蓄意的,你杀了他,你心里的愧疚会少很多,可如果不是的话,你就不能杀他,因为那样你会被心里的愧疚压垮的。”
K说:“就算是愧疚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张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遵纪守法普通人,我们要的只是公正,现在你要做这个,这一步迈得实在有些大,也许刚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但时间一久,心里的负担会越来越重,如果他的不受控制是假的,你也会好受些。”
张声选择站在K的角度,不但替他想到了心理负担的问题,还想到了警察会问话,这让K不再排斥张声。
K说:“你会做鉴定?”
张声没有一丝的犹豫,说:“我会。”
其实他并不会。
听到肯定的回答,K并没有像张声想的那样立即做决定,而是犹豫起来了。
张声见K有些犹豫,继续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的女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你难道不想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心里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吗?”
听到张声的这句话,K的右手抽动了一下,看样子这句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K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能做到这些吗?”
张声见K终于动心了,赶忙说:“我能。”
K提出质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做到?”
张声说:“如果我做不到,我会帮你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