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教材收录了一篇林海音的文章——《爸爸的花儿落了》。故事里的英子,在小学毕业典礼时刻,再也没有等来她的爸爸,爸爸永久地爽约了。
回想起爱人王小波的音容笑貌,20多年过去了,李银河仍潸然泪下,想起他临终前的那两声呼唤,她总心有余悸,她每每体味到这临别叫声里的惊慌痛苦,便觉得痛彻心扉。
不想提及母亲,只是因为心底深爱着。因为怕痛,所以,一直回避而不愿意触碰。只是跟王小波这一幕太像,所以,读到这里,情不自禁便也跟着痛了起来。作为自己的长辈,即使是寿终正寝,也总令人无法释怀,更不要说猝死。前几天分明还在电话那头,跟我聊着去日本的事宜,护照已经办妥,出行的衣服也都准备妥当,只等年后春意氤氲,樱花烂漫。这边才刚刚递交家属随任申请,就突然要奔赴回国,见母亲最后一面。
不想细说,更不敢细想,只怕咽喉哽咽,泪目婆娑。每次,偶然间,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车站,那个家门口的公交站牌。在那里,下车的瞬间,母亲撒手人寰,纵使母亲一生四儿两女,但最终身边却只有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外甥。不知道孩子当时有没有吓哭,还是一脸茫然,惊呆地不知所措?小外甥现在已经读一年级了,他是否还记得当时的慌乱?他是否知道了那次离别的意义?
那个车站是我回家的必经之地。每次回家,远远的内心就开始痉挛,一点点地靠近,终究要路过时,我总会觉到一阵刺痛,像每次都要重新面对一次母亲离去的模样。
王小波临死前发出两声绝望的呼唤,我的母亲呢?在最后弥留之际,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她会不会仍然固执地以为,这次也只是有惊无险,她的命数就不会在此搁浅,停步不前?她有没有想到更多,想她老宅子里喂养的成群的鸡,想她这么多年固执的工作落实问题,或者想她那一个个不孝子孙?
她应该都没有,什么都没想。那一刻太短了,生命的脆弱,瞬间就失去了一切。所以,唯一庆幸的,母亲是不是没有感受到太久的痛苦?也许是吧。
此时,情愿相信,人是有灵魂的。肉身消失在了黄土之下,灵魂却可以偶尔飞离,腾空而起,俯瞰人世间。“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生命太短,却总得用自己的方式绽放,似乎,你也不必过分纠结别人眼中的样子,只要你自己无怨无悔。母亲就如此。
性格刚强得久了,会慢慢演化为一种偏执。在缺吃少喝的年代,母亲是钢铁巨人,饮食起居,家里家外,保证几个孩子健康成人。但心结,却始终积郁心中,成为摧毁母亲最大最有力的刽子手。从我记事起,到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一直疲于奔波,终于也成了她一辈子都要去解决的疙瘩了!
母亲一定不会后悔,即使再活一次,我相信她还会执意如此,骨子里的东西,别人是教化不了的。
花开花落,母亲如花。母亲喜欢花,尤其是月季。院子里她亲手栽种的月季早已差不多跟房子齐平了。当月季开满枝头的时候,她总喜欢剪几枝,插在房间里,那时,她的脸色就如瓶中的月季,露出好看的粉色。从年轻起她就爱美,纵使生活再多磨难,也终究没有消磨掉母亲身上独有的知性气质。
美丽的花朵,从含苞待放,到娇艳芬芳,到枯萎凋谢,似乎只是一瞬而已。黛玉葬花时,是否就想到了生命如落花?每一瓣被掩埋的落花是否就是每一个自己?但人又不如花。人更像日子,溜走了,就再也不回头了。
母亲,您安息吧。
您的这朵花,常开不落,只要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