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步步没着没落地走在路上,之所以没着没落,原因在于他的失业。
失业这回事是没有预兆的,胡步步单纯地认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走在失业的路上,幸运的是,失业本身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觉得有一部分的没着没落在于他在工作日的早上7点半,还是会跟以前一样醒过来,然后打上几个哈欠就再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睡不着罢,他还可以散步的。
胡步步于是找到我,跟我说了他散步的成果,我说行,胡步步现在你就是我。以下是胡步步跟我说的话摘录。
那天早晨,我起床拉了泡屎,这泡屎拉得顺畅极了,“屎还是要早上拉。”我说了一遍这句话,然后想到,要是中午或者晚上再拉,那就是乱了套的。乱了套的一天都会不舒服。我用完了最后一卷纸,冲了马桶,忘了洗手,拉了门把手出门去了。现在是周一的早上的8点,我休完了周末,上街去。
我下楼的时候给楼下的看门儿大爷打了个招呼:"大爷早!”。看门吴大爷并没有睬我,大爷像被钉在了小保安亭的凳子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注意到吴大爷的两条大腿表面上露出几根尖利的铁钉子,却没有血滴出来,我于是原谅了老吴,心满意足地走出丽华小区大门。
【沁园大包】【老阿姨面馆】【十足饺子】经过一分钟的踱步,我钦定了老阿姨面馆,因为我喜欢早上的面散发出的热气,点了一碗牛肉面,几下吃完,我把脸埋在热气腾腾的碗上方,停留了一分钟。如果有人吃面的时候没有仔细感受碗面散发的水蒸气,我认为这碗面是浪费的。(胡步步特意给我强调了三遍。对此我表示认可。)当你感受热气之后,再吃一口面,你就能进入中华小当家的结界,即使你做不了飞升的大人,你也可以成为梳着中国娃娃发型的女人。这话是我胡步步说的,你大可去验证。
我朝前走过去,共享单车的海洋很快将我淹没了。共享单车对于不会骑自行车的我来说,约等于小时候做的噩梦。在那个噩梦里,我推开一扇门,门后是一大片橙色老虎头田,种在地里的每一个老虎头都对我虎视眈眈(我夸奖了胡步步用的虎视眈眈这个词,但是胡步步神情严峻。我就没往下说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它要被设计成黄色的,是否是为了显眼?但是设计者并没有考虑过不会骑自行车人的感受,每一次黄色的冲击对我而言都是一种考验。对了,我还被它撞到过,右脚脚踝的皮被蹭破了,迟到,扣了15块钱,我认为这完完全全是黄色的错,它歧视走路的我。但是不只是我被歧视,有时候黄色自己也会歧视黄色。我走着走着,一辆单车撞上了另一辆,我差点就捧腹大笑起来了,但是我没有。我站在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看了看黄色A:一位穿着粉色大衣的女士,她的左眼下面有一颗痣,但是粉底打得太多了。我觉得在这种冬天的早上她有点像鬼。“对不起,美女。”黄色B的男士说,黄色B的脚踏板上放着一双蓝色耐克的鞋子,主人属于这位理着平头的男士。这位男士目测有160斤,因此我暗自替黄色B捏了一把汗。“没事没事”粉色女士说。她扶起她被撞倒的自行车。我有一种冲动,非得从他们俩之间的空隙穿过去不可。黄色B男士看没有起冲突,也准备赶紧走了。我好歹赶上了。“借过一下借过一下。”在他们俩还很接近的时候,我赶紧从两个黄色之间穿了过去,我觉得爽极了。
胡步步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喝了一口热水。嘴唇还是很干。
这种爽稍纵即逝。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这就像在游戏里获得了一个隐藏成就。获得目标是到达一个隐藏的坐标点。我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吧?(我点了点头。)这就是我那天的第一个成就,哦对了,我是为了赶去坐地铁。每天早晨我都是坐那班地铁去公司的方向,但是那天不一样,我想去哪就去哪。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去反方向的终点站看一看。那个站的名字既熟悉又神秘,我曾想过去每个站的地铁口看看,它们在我心目中有点像是虫洞,通往一个又一个未知的地方。那天我就打算穿越终点站的虫洞。地铁不需要坐多久,那个方向在这个点很少人会去,我旁边坐着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对面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除此之外车厢就没什么人了。也可能是我对他们没有印象。坐在座位上,我同时想起了芥川龙之介写的橘子里的车厢,也想起了砂制时镜下的疗养院开头的车厢场景,我认为我处在一种非常特殊的空间之内,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正好击中了我,把我牢牢嵌在这个车厢。而事实上,我身边的男人显然更加投入。早上8点22分,我身边的瘦小男人,开始脱他的衣服。
最先反应过来的其实不是我,是对面的大姐。胡步步说。
我当时还在玩手机,听到一声“哎呦哟”,所以我才抬起头来。大姐惊恐的眼神看着我的身边。等我确认了我身边男人的情况时,他已经在脱他的外裤了。地铁内的空调开得很足,他肯定不冷。我这么想着。大姐用她厚实的手捂住身边小囡囡的眼睛,小女孩发出“唔唔唔”的含混不清的声音。男人很瘦,胸膛上看得到他的肋骨走向。我站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的角度,仔细地看着他的身体。他已经脱下外裤了,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内裤和牛仔裤。内裤是蓝色平角,平淡无奇的款式。他脱的时候没有迟疑,直接把内裤也脱了下来。
这时候我感觉到好奇了。于是我靠近他,问道:“兄弟,为什么你要脱衣服?”
他微笑着看着我,带着一种平静,白得发灰的脸上看不到血色。三秒钟过后,他回答我:“没啥,没啥。”
他的声音意外地低沉好听,不像他的身材那么空洞。“不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非得在这儿脱衣服不可。”
他笑得更苦了:“没啥,没啥。就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没再问了,我,男子,大妈形成了一个奇异的气场。三个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到了我的站,首先下车的是大妈和孩子,其次是我,那个男人到最后也没有下车。地铁工作人员走进来,吓了一大跳,走出去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吵闹的声音,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打破了这三角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