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在上映前许久就已呼声如沸。一部磕磕绊绊花了12年才走进观众视线的国产动画，在国产动画低迷的大环境下，用反商业化、反欧美化的审美攒足了情怀。

然而口碑却在电影上映后迅速跳水。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满怀惊喜地看完片头的故事铺垫，然后就陷入了一层更甚一层的尴尬。

回想到前几天看过的“不推荐"的影评，想到女主荣获“绿茶婊”的光荣称号，想到朋友圈里吃瓜群众们点评的“毁三观”，我想——世间大抵本容不得任性，用任性制造故事情节的冲突和高潮，或许可以所谓浪漫，却挑战了大多数人的基本认知。而这种基本认知，正是保证人们得以生活下去的道德约束。

1

我一开始关注到《大鱼海棠》是因为它的导演梁旋。

一个清华大学热能动力专业的理工生，却执着地要做动画，而且是这么具有文化气质的动画，居然还有模有样地做出来了！

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样是理工科背景，同样喜好文学和美术，同样对古老的文化和图腾有迷一样的向往，同样会天马行空地想象。而他比我更早更勇敢地去追逐了。

我想把自己的理工科视角带入到文艺领域，当我刚刚想到的时候，梁旋已经带着《大鱼海棠》轰轰烈烈地闯入了人们的视线。

所以，我以一个妄图跨界的后辈来学习的态度来看《大鱼海棠》。无论如何，我都怀以敬意。

我看到了一个理工生的素养，还有一个理工生笨拙却恳切的诚意。

理工生的思维习惯是：说得清一个现象，却不容易讲好一个故事。而文科背景的人往往更善于铺陈故事，善于揣摩人性，以情动人。

梁旋构建了相对完善的世界体系，描绘了气势宏大的海天景象，结构精确的古典建筑，因为没有浸染太多文艺创作的“套路”而让影片质感“骨骼清奇”——却没有处理好故事情节，没有推敲好主题重心，没有用更充沛的底蕴去丰厚人物性格，也没有穿插好恰如其分恰如其时的煽情。

这不是创作的偶然，而是理科生普遍的短板。

多少次笔力不够、思绪不足而写不了高潮、煽不了情的时候，我就格外体会到自己思维习惯的局限。推己及人，我仿佛能看到一个多么努力的导演，穷其所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值得被尊重。

2

然而，《大鱼海棠》看起来还是有些辣眼睛。

椿和湫翻天蹈海的时候，和白娘子水漫金山的情形很像。情节相似，却难以有共同的感受。

白娘子水漫金山是走投无路，却有之前丰富的情节铺垫，爱之深，情之切，产子当头，那种绝望是有厚度的，让人怜之悯之，洪水滔天只引人一起憎恶法海代表的吃人的封建礼教。而椿和湫的洪水滔天呢？

洪水滔天虽是一个高潮节点，但是却来得过于单薄。

退一万步说，少年的灵魂在高阁中并没有遭受虐待，也不是被囚禁，椿的爷爷也曾说“死是一种更大的自由”，在这种文化设定下，椿花大代价冒着两个灵魂都消散的风险去复活少年，是否是一种偏执？

再退一万步说，椿对救她的少年念念不忘，为什么不和族人商量救他？族人们那么善解人意又各有神通，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椿的反抗并没有更深层意义可以追寻，更像是一个孩子的任性。而湫的助攻，舍了身也并没有取了义，更像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自我感动。

没错，椿很善良，湫也很善良。然而，吃瓜群众们还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故事最后椿与爷爷化为一体，补住了不断倒灌海水的窟窿时，阳光又一次普照大地，唯美的光线把落花缤纷渲染得格外美好，吃瓜群众们看到了被树枝从一片汪洋中捞起的亲人，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亏他们还能笑得出来。

你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全都淹在海底了啊。

这种HAPPY ENDING真的好尴尬。

不是不许你翻天蹈海，而是你得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先。

善良和报恩并不是贬义词，但凡事有轻重。善良不是任性的理由，而任性也不是成全自己毁灭他人的借口。大家与小家的取舍，情与义的取舍，这并不是中国传统道德中独有的抉择。

就算椿和湫是不谙世事的孩子，那老一辈是怎么教育后代的？——“跟着你的感觉走，爷爷永远支持你”。椿的爷爷这句话一说出来，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我觉得这里椿的爷爷的塑造是想往《魔戒》中甘道夫那样的智慧和蔼老者形象上靠。然而根本的立场上就站错了位。甘道夫是个爱护后辈的可敬老人，但首先是他豁得出去要捍卫世界和平。而椿的爷爷更像一个溺爱后辈的老人，虽可敬，但格局不够，也就是他的纵容和“擦屁股”精神，才让椿一路酿成大祸。

合理的灾难作为爱情的背景我接受，作死作出来的灾难，我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3

不知道从何开始，我开始明白，善有愚善，也有自私的善，而不恰当的善会成为灾难的多米诺骨牌。

不知道从何开始，我体会到，很多事并非能分出绝对的善恶是非，更多地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急相权取其重。

不知道从何开始，我才看到了书里讲的人的复杂、情的多变，一种色彩怎么够形容一个人，每个人都是无数颜色复合而成的模模糊糊的灰色。

我想，这就是所谓成长。

看《大鱼海棠》的时候，虽然不住地尴尬着，但有几个地方，我也真的被感动到了。

并不是感动于什么高深的见解，而是感慨于那份肆无忌惮的任性。

我批判这份不合逻辑的任性，是因为它反人类；

我感动于这份荒唐的任性，是因为它反我之不敢反，言我之不敢言。

生活中有太多的羁绊，我好像从来不会这么任性一把。

我过着无比平凡的生活，食五谷杂粮，穿棉衣布衫，虽俗事平顺，但也不乏小沟小槛。

我不曾爱得天崩地裂，却也与亲人朋友互为牵挂。

我创不下什么盛世伟业，却也为一己前途劳心。

任性是什么？能吃吗？

所以，我看着这一份任性，何尝不觉得新鲜。

幼稚就幼稚吧。电影院里看个热闹，图一乐，票价还是值的。

出了电影院，世间本容不得那许多任性。

By: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