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肖窈签下的两单，并不是吴志说的那么轻而易举。而是她连续上门拜访了两个月之久，才勉强拿下的客户。不过，曲捷径不知道内情，以为那是她在路上拉到的保单。

她问肖窈：“你在哪儿找的客户？我怎么遇不到这样的好人？”

“你别听吴志乱说，我哪有他说的那么厉害。”她实话实话说，“这两单是我的老客户签的。”

“你在哪儿找的老客？”

“挨家挨户敲门找的。”

“你去哪里敲门？要不我也跟你一起去碰碰运气吧？”

“我敲门没有固定的地方，想去哪儿敲就去哪儿敲。你也可以去敲市民的门，问他们要不要保险。”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儿敲门呀。”

“只要有人住的地方，你都可以尝试一下。”

接着，肖窈就向她传授了敲门推销的小秘诀。得到真传之后，她很快就模仿前辈的做法去住宅区寻找买保险的客户。

这天早上开完会后，她就夹着一只公文袋出门了。走出公司，她在附近转了一下，发现全是办公大楼，就沿着一条通往城中村的道路走了过去。

离公司几里之外，有一个城中村。那里住着很多来林巴市淘金的外乡人，无论何时家里都不缺人。

原先，她并不知道那边有个城中村。昨天吴志重提小房子的事，她才知道那里有个密集的外来住宅区。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她只好选择那里作为自己开展业务的第一站。

走进村口的时候，她看见高矮不齐的房子紧密地挨在一起。抬头看了看眼前那栋三层式的老房子，她就觉得有利可图。原因是那户人家的阳台上挂着一件某个国际品牌的山寨版衬衫，她便认准那一定是有钱人的门户。

这么一想，她就毫不犹豫地上了三楼，找到那家晾晒名牌衬衫的大门敲了两下。没一会，一位穿着名牌T恤的男人就走了出来。

曲捷径一看见他衣服上印着的名牌标志，就满脸羡慕地看着他。因为在老家混日子的时候，她曾经看见某位老板穿过那样的衣服出席过公共场合。当时她不知道那是名牌服饰，只觉得老板穿着那件衣服很有范。

直到小混混看着那老板，感叹道：“要是我也能穿上那样的衣服在大街上逛一逛，就算死了也无憾。”

当时曲捷径说：“那有什么难的？你去买一件不就成了？”

“那么贵的衣服，你说买就能买？”小混混问她，“你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衣服吗？”

曲捷径直言不知道。

小混混把事实一说，她才知道那是国际品牌，即便一件短袖T恤都要五位数以上。

那人开门出来，看见她傻傻地看着自己，没好气地问：“你找谁？”

“我找你。”曲捷径答道。

“我不认识你，你找我干什么？”

“世间没有人天生就认识，人与人之间总会有个熟悉的过程。”

那人听她这么说，放低音量问：“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找你聊聊天。”

“你找我聊什么？”

曲捷径把脑袋探过去，通过他打开的门缝看见里面挺乱，问他家里是不是缺女主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人满脸疑问。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那人没回答，而是让她有什么话就快说。

她问：“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那人家里没人，本来不想让她进去。但是没等他出声，曲捷径就抬脚跨入了门槛。

”你干嘛？”那人跟进去，问。

“我想进来跟你聊聊。”

“你可以在外面说，不用到我家里来。”

“外面不方便说话，家里好谈事一些。”

曲捷径在客厅坐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见一点女人生活的痕迹，问他是不是单身。

“你想干嘛？”

她笑嘻嘻地说：“谈话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你的生活状况。”

那人仔细看她一下，发现她着装古怪，头发颜色很杂，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副小太妹的形象。他心里一惊，问曲捷径：“你是哪个娱乐场的？”

“什么娱乐场？”她不太懂。

“你是哪个酒吧的小妹？”

“谁说我是酒吧小妹？”

“那你是干什么的？”

她没说话，而是从文件袋里拿出资料，放那人面前，说：“我是来推销保险的。”

“你找我买保险？”

“是的。”她对他说，“你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保险，我帮你核算一下保费。”

那人看都没看一眼，就把资料推给她，说：“我没想过买保险，你去找别人吧。”

“你为什么不想买保险？”她摆出一副专家的模样，说，“保险可以为你的人生解决很多问题，紧急时刻还能助你一臂之力。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拒之门外呢？”

“我生活得很好，没有什么问题需要你们解决。”

曲捷径没继续跟他争辩，转而又问他是不是单身。

“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她呵呵一笑，说：“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单身。”

那人不仅是单身，而且是老单身。今年快五十岁了，也没找到一个愿意做他老婆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他眯缝着眼，问。

“你家这么乱，我一看就知道了。”

“那又怎样？”

曲捷径没多说，直接拿出那份孤寡老人险给他看。

“我认为你挺适合买这份保险，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看，我没兴趣。”

“你必须看，这份保险对你未来的生活水平起着重大的作用。”

接着，她就把这份保险的有利因素跟他分析了一遍，说他当下的情况最适合购买这款保险。

“再好的保险我都没兴趣。”尽管她说了那么多，那人还是不为所动。

“你不买这款保险，以后会过得很悲惨。”

“我不需要任何保险来保障我的未来。”

听他说得这么强硬，曲捷径问：“你是不是单身？”

“是呀，怎么了？”

“是单身就必须购买这份保险。”

“谁规定的？”

“我规定的。”她嘿嘿地笑。

“胡扯。”男人赶着上班，没多说就把她请了出去。

她把住门框，说：“你不听我说，以后会吃亏的。”

“一派胡言，快走。“那人驱赶她离开。

“这份保险很便宜的，你买了只会赚不会亏。”曲捷径不肯无功而返，扯住他的山寨版衣服，说，“这么贵的衣服你都穿得起，难道还买不起一份保险？”

那人用力掰开她的手，说：“这件衣服十块钱，不是你想象中的名牌。”

“十块钱的山寨名牌？”曲捷径大吃一惊，放开了他。

获知那衣服是假名牌，曲捷径原本想责怪他以次充好，欺骗自己的眼睛。当那人讽刺她那身奇装异服的时候，她的态度一下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问那人：“哪里有十块钱的山寨名牌？”

“福利市场多的是。”

曲捷径问清楚地址，就赶紧下了楼。走之前，她用纸条写上自己的联系方式往他手里一塞，让他想买保险的时候联系自己。

从楼上下来，她本来还想到隔壁找几个人发展客户。但是听说福利市场有十块钱的名牌出售，她就不顾一切地向那个方向跑去。

她这么急着去看名牌服饰，主要是想从那里捡两件便宜货来装饰自己的脸面。昨天在公园找客户的时候，就有人说她的穿着有点奇怪，不像卖保险的人。

有个好心的大姐问她：“你卖保险怎么能穿成这样？”

“我应该穿成什么样？”她问。

当时她脚上趿了双人字拖，下身穿了一条破洞娃娃裤，上身穿了一件露肩的大套衫。再配上头顶那撮彩色毛发，整体看上去就是一副傻大妞的形象。

好心大姐说：“你应该穿职业装。”

“穿什么样的职业装？”她有点不太懂。

“正规衬衫和西裤，这样才符合你的职业标准。”

大姐说的这些服装，她不是没想过。但是她现在没钱，即便有心改变形象，钱包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干。

下午回公司后，她就找吴志谈了一下服装问题。

她对吴志说：“我想从你这里借点钱置办一套工作服。”

一听到借钱，吴志就冲她发火：“我借给你的钱都没还，你还好意思问我借钱买服装？”

“我不买身好衣服装扮一下，就没法开展业务。”她顺势找借口说，“这就是我一直签不下单的原因。”

“我没钱了，你找别人借吧。”吴志不想再借钱给她。

“公司你最大。你没钱，谁有钱？”

“我的钱花光了。”

最后，吴志不但没借钱给她买衣服，还说了她一顿。

“我也是为工作着想。”

无论她找什么样的借口，吴志还是没把钱借给她。昨晚，她还一直在为自己该穿什么衣服出去推销而伤脑筋。没想今天一上别人家门就打听到山寨名牌服饰的销售点，心里一激动，她就迫不及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来到附近一处公交站，她经人指点找到一辆直达那里的公交车。

上车没多久，她就看见前面出现一个庞大的露天市场。她站起来问司机：“师傅，前面是不是福利市场？”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她就在前面的站台下了车。

走进市场一看，她发现很多展位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名牌服饰，然后就绕着市场转了几圈。

最后，她在一个名叫香香牌的摊位前站定，拿起一件绿色衬衫看了一下，觉得样式挺不错，于是就想买下来。

她问老板：“这件衣服多少钱？”

“二十块钱。”老板答。

她嫌贵，说别人在这里买的衣服都是十块钱。

老板拿起另一件短袖衫，对她说：“这件十块钱，你买这件吧。”

那件短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颜色也没绿色鲜艳，就跟老板说自己只喜欢手上那件衬衫。

然后她问老板：“这件可以便宜十块钱吗？”

“不能，最低二十块钱。”老板说。

她手上只有五十块钱，除了买衣服还要应付每日的早餐和晚餐，以及外出发展客户的交通费。要是买了那件衣服，她就无法生存了。不买的话，自己又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出去开展工作。

一想到这些，她就试着跟老板砍价：“你能不能给我便宜五块钱？”

“一块钱也不能少。”老板态度坚决。

“太贵了。”

“你嫌贵就看看其他款式。”

“可是，我就喜欢这件。”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这里不讲价。”

考虑到自己的经济问题，她只好把衣服放回了原处，然后又去别的地方看一下。旁边一家展位品牌种类倒是不少，但价格却比原先那家贵了许多。

接下来，她又逛了一下其他展位。十块钱的短袖衫的确很多，不过都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只有少部分服饰挺符合她的审美观。一问价格，她才发现那些衣服比那件绿色衬衫还贵了几块钱。

没选择的余地之下，她又返回去拿起那件绿色衬衫左看右看，却越看越喜欢。但是一想到口袋里的钱非常有限，她又不得不再三斟酌。

老板看见她在这里转来转去，问她为什么买一件二十块钱的衣服还要犹豫半天。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没那么多钱，但我又很喜欢这件衣服。”

“你有多少钱？”

她原本付得起二十块钱，但她只想花十五块钱买下它。

于是，她对老板说：“我只有十五块钱。”

“十五块钱买不到。”老板直说钱太少。

“你就卖我一件吧。”她乞求道。

“不是我不想卖给你，而是这个价钱卖不了。”老板诚恳地说，“我花十八块钱进货，怎么能卖十五块钱呢？”

曲捷径虽然没做过生意，但也不相信他花十八块钱进货，以二十块钱的价格卖出去。

她想了一下，说：“你进货按斤算，平均每件一两块钱。”

“谁说的？”老板像是被人揭穿老底一样，吃惊地问。

这事没人跟她说，而是她自己臆想出来。

所以，她说：“我说的。”

“哪儿有按斤算的衣服？”老板问她，“你告诉我地方，我明天去买两卡车回来。”

“我要是知道地方，还用跟你讨价还价？”

然后她又拿起那件衣服，让老板以十五块钱的价格成交，说她多一块钱也拿不出来。

不过，老板并没因为她说得可怜而深表同情，还是不肯以十五块钱的价格卖给她。

她犹豫了很久，觉得自己确实很喜欢那件衣服，但是又不想多花一分钱拿到手。反复斟酌一番之后，她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好办法实施前，她又向老板确认了一遍，问他是不是一分钱不能便宜。

得到“是的”答复之后，她突然耍了个让人大跌眼镜的诡计。当她看见老板转身忙活的时候，突然从裤兜里掏出十五元钱往摊位一丢，然后抓紧那件衣服就跑。

刚跑了几步，这事就被老板发现了。

老板追出来，大喊：“抓小偷。”

同行听见喊抓贼，纷纷从自己的展位里跑出来。一个个追着曲捷径喊：“你站住。”

曲捷径回头一看，见后面来了一群手持棍棒的老板，一下就吓懵了。

就在她不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有条小巷子，于是就往里面冲了进去。

“你给我站住。”后面的人大声喊着。

一想到被抓住殴打的场景，她就吓得直打哆嗦。一哆嗦，身体就软了下去。这时脚下刚好踢中一个障碍物，“扑通”一声，她就倒在了地上。

原本，她想爬起来继续跑，但脚突然崴了。于是她抓住旁边一只垃圾桶的耳朵，想尝试着站起来再说。没想那是一只破成两半的垃圾桶，一拽就顺着她倒了下来。

眨眼工夫，她脑袋和脸上就铺满了垃圾，千奇百怪的臭味瞬间钻入她的鼻腔。

“臭死我了。”她大声叫着。

没等她爬起来，后面的人就追了上来。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跑在最后的老板朝先赶到的同行喊道。

曲捷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最先赶到的两个中年男人按倒在地。

其中一人压住她的双腿，问：“你为什么偷东西？”

“我没偷东西，”她带着哭腔说，“我把钱放在展位上了。”

“老板为什么说你偷东西？”

“我不知道，“她一想，又说，“可能他没看见钱。”

“你为什么不亲自把钱交给他？”

她还没来得及辩解，老板就追了上来。话没说一句，他就用木棍往曲捷径身上敲了一下。

“谁让你偷东西的？”老板气急败坏，又往她腿上敲了一下。

“我没偷东西。”她大声喊道，“我把钱放在你的展位上了。”

老板把她说的那十五块钱甩到她脸上，说：“谁告诉你十五块钱就能买名牌？”

“你以这个价钱出售不亏，只是少赚一点。”

“谁答应以十五块钱的价格卖给你了？”老板大吼一声。

她吓了一跳，没敢说话。

老板又说：“你连二十块钱都掏不出来，还想穿名牌？”

“我只是暂时有点经济困难，不是掏不出二十块钱。”

“你没钱就别买名牌。”老板又踢了她一下。

有位同行要回去卖货，对老板说：“别跟她说那么多废话了，还是先把她送到派出所再说吧。”

“送派出所？”曲捷径一听见“派出所”三个字，就吓得直打颤。

虽说上次侥幸逃脱牢狱之苦，但这次进去肯定没那么好运。一想到要被关在里面闻大便，她就吓得直打摆子。

早在上学时期，她就因为参与混混鸡鸣狗盗的事，被派出所关了几天。那几天对她来说，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她蹲的那个看守所关的全是杀人犯，一个个都等着吃花生米。一进去，她就被命令给牢头擦屁股，倒大便。那股恶心的臭味，让她连续呕了好几天。出来以后，她还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梦醒之后，还不断喊着臭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