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计时器》

第一部分 墨屿飞烟

09 女孩间的秘密1：墨瞳和她的家人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子，而我，是那个房子里唯一的外人。我很不喜欢那个房子，因为那里曾给我带来过太多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希望把跟那个房子有关的所有记忆，全部删除。”

期末考试之后，就开始放寒假了。

沐烟没有回去京西市的养父家过年，而是选择自己留在了海遥市。

自从上次墨瞳生病之后，沐烟总是隔三岔五地过来墨瞳家里看她，顺便给墨瞳送一些自己妈妈做的可口饭菜。

这一天，沐烟正在把装满饭菜的饭盒，一个个地塞到墨瞳家的冰箱里。

转眼间，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已经被塞满了一大半。

“你拎着这么多东西过来，沉不沉啊？”墨瞳站在沐烟旁边，一边给她帮忙递东西，一边问道。

“还好还好，我就是担心你自己一个人住，不能好好吃饭。”沐烟把所有饭菜都放好后，大功告成地关上了冰箱门。

“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呢，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吃、一个人住的，早就已经习惯了。”墨瞳自嘲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放心不下。”沐烟心疼地看着墨瞳清瘦单薄的样子，她拉着墨瞳的手说：“你记得要统统都吃光哦。”

“那是一定的。严阿姨做的饭菜这么好吃，我怎么可能剩得下。”墨瞳说。

“爱吃你就多吃一些，你吃得越多啊，我妈妈她就越开心。我妈妈最喜欢听别人夸她的厨艺好了，还喜欢看别人吃她做的饭菜时那种满足享受的样子，她会特别有成就感。而且我妈妈她老人家的厨艺也确实是一级棒，但凡是尝过我妈妈手艺的人，都是念念不忘的。”沐烟说着，眼神里满是自豪的光芒。

“我也是念念不忘中的一个。”墨瞳微笑着说。

沐烟是墨瞳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海遥市遇见像沐烟、屿飞这些真正为自己着想的人。

墨瞳和沐烟闲适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一起晒着冬日的温暖阳光，桌上的茶壶里正煮着沐烟从家里带过来的小青柑。

沐烟用手机拍了好几张跟墨瞳一起喝茶、晒日光浴的自拍，反复挑选之后，找出了一张最满意的，发到了那个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微信群里。

林立立即在群里回了好多个羡慕的表情。

屿飞回消息说他正在陪妈妈逛商场，晚上妈妈有饭局不能带他，他一会儿回家时应该会路过墨瞳家，到时候他们三个人可以在墨瞳家附近一起吃个晚饭，他再顺道接沐烟回家。

沐烟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墨瞳饮了一口茶后，把茶杯放在桌上，她把头转向沐烟的方向，说：“沐烟，你应该一定很好奇吧！为什么墨瞳是一个人住？墨瞳的家人都去哪儿了？现在明明已经放寒假就快要过年了，墨瞳为什么不回家跟家人团聚，而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沐烟听到墨瞳的话，赶紧放下手机，看向墨瞳说：“我确实很好奇。自从上次你生病，我和屿飞来探望你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可是屿飞跟我说「咱们最好不要直接问墨瞳，万一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咱们问了，只会让她为难。如果她想告诉咱们，自己会主动开口说的。」所以，我就一直没敢问你。”

“你和屿飞人都好好啊。”墨瞳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郑重地对沐烟说：“沐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我和我的家人。”

沐烟整个人都坐直起来，拉着墨瞳的手认真地说：“好，我在听。”

墨瞳的眼睛转向前方，看着不远处的辽阔大海，缓缓地向沐烟道来：

“其实，我是一个私生女。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未婚先孕生下了我。

所以，打从一出生开始，我就不是她的幸福、荣耀或者骄傲，相反地，我是她的麻烦、累赘和耻辱，是她无法摆脱的负担和极大痛苦的来源。是我的出生，让她原本过得还不错的人生，彻底跌到了谷底。

我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从不允许被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世。

我外婆为了保全我妈妈的名声，想把我送给别人收养，可是我妈妈不忍心就把我这么丢弃掉，于是我外婆只能一个人带着我，搬到了京西市郊外的一个小镇里，亲自抚养我。我妈妈偶尔会来看看我，并送来一些钱。好在，我的妈妈很有钱，确切地说，是她嫁的人很有钱。

我才三岁的时候，我妈妈就结婚了，跟一个很有钱也很有家世的人。

到了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外婆生了重病，据说是由于常年生气郁结导致的，久而久之，身体越来越差，病情也越来越重，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从外婆去世以后，我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妈妈会定期地给我打一些学费和生活费。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家的女人，注定都要命途多舛，在我十四岁那年，我妈妈也突然生了重病。

我妈妈的丈夫原本是不知道我这个私生女的存在的，但是我妈妈在知道自己命不久以后，跟她的丈夫坦白了一切，并哀求他希望能以「养女」的名义收留我，并照顾我到长大成人。一方面，我不至于沦落成孤儿，可以拥有一个相对完整的家庭，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地学习、生活；另一方面，我在名义上只是一个「养女」，也不至于连累到她丈夫家族的名声，对外就称作是做慈善、积福德了。

于是，我就以「养女」的名义，住进了那个大家庭里。”

说到这里，墨瞳突然停顿了下来，好像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需要她鼓足更大的勇气。

沐烟问：“那，你终于能拥有一个家了，生活是不是开始过得好一些了？”

墨瞳苦涩地笑着摇摇头，在长吁了一大口气之后，才继续说道：

“原本我也是那么以为的。可是没想到，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后来我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支撑了不到一年，最终还是去世了。

我妈妈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养父或者说是继父，总体来说对我还算礼貌客气。按时替我支付着上学的学费和日常的生活费，不过那也仅仅只是念在跟我妈妈多年的情分、为了兑现对我妈妈临终时的承诺罢了，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父女之情。

而我养父的两个亲生儿子，对我就比较恶劣了。长子平时几乎不怎么理睬我，在家里不小心遇到了，总是会投来鄙夷嫌弃的眼神。那个次子就做得更过分了，每当他带朋友来家里时，他总会故意把我叫出来，当着他朋友的面吩咐我做一些沏茶倒水的事情，并极尽所能地对我出言嘲讽，明里暗里说过很多让我觉得非常恶心的话。

在他们兄弟两人的眼里，我就是地上低贱的泥巴，他们恨不得我赶紧从那个房子里消失。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子，而我，是那个房子里唯一的外人。我很不喜欢那个房子，因为那里曾给我带来过太多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如果可以，我希望把跟那个房子有关的所有记忆，全部删除。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那个次子对我的欺负，便主动要求转学到海遥市，就是希望能够离那个家远一些。当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对自己说，希望所有的伤害和痛苦都能离我远去，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重新归于平静。等到高考之后上了大学，我就可以自己打工赚钱了，我就能彻底跟那个家断绝关系了。”

墨瞳说到后面的时候语气有些激动，她一向安静平和的脸上，居然也被愤怒的情绪涨得通红通红的。

沐烟默默地听墨瞳说着，不忍心打断。

当墨瞳心情十分激动的时候，沐烟会用手轻轻地拍着墨瞳的后背，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些鼓励和力量。她知道，这应该是墨瞳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被提起的秘密了。墨瞳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她，该是多么地信任自己啊。沐烟也终于才明白，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性格很好又很有礼貌的墨瞳，却总是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原来她从小到大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

沐烟小声地问道：“你心里，还怨他们吗？”

“怨的。”墨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毫不犹豫地肯定。“我怨我的妈妈，在还没有做好能好好养育我的准备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也怨那个很大很大的家，它让我知道了，不是所有的家都是避风港，有的家本身就是风暴。沐烟，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家里那种温暖融洽的氛围，那是我从出生起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我也好羡慕你，你那么容易就可以开心快乐，你可以放心地相信你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你敢直接表达出来自己的需要和感受，你敢去张开怀抱拥抱这个世界。你拥有的一切，我都非常羡慕。”

沐烟把头轻轻地依靠在墨瞳的肩膀上，眼睛里透着心疼的泪光，说：“墨瞳，你不用羡慕我，你有我。”

墨瞳也把头轻轻靠在沐烟头上，能把自己心底这个最深的秘密对沐烟讲出来，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踏实。墨瞳的眼睛望向远处，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安静温和的样子，仿佛刚才讲的事情，只是一件跟她没什么关系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沐烟，我和我的家人的这些事，可以请你替我保密吗？”墨瞳问。

“当然！你这么信任我，把你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了我，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沐烟郑重地保证说。

“谢谢你，沐烟。”墨瞳充满感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