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智突然像被拨开了层层的云雾那般,变得清透起来。于是总不由自主的记起过往的那些事情,包括曾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和当时懂得现在却迷惑的难题,以及周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那个谁谁曾经说过,当你开始怀念过去的时候,你就已经老了。
所以我确实是已经老了吧,尽管我才站在十七岁的尾巴上。
我妈说,老不老又怎样,读书才是一辈子的大事。于是我得出结论:要么我是一个很叛逆的人,要么我是一个很失败的人。否则,我妈口中的这一辈子的大事,我怎会一点也做不好?
桌上的书堆得老高,一低头,后脑勺也没见个影。趴在草稿纸上演算密密麻麻的数字,复一抬眼思索片刻,就看到窗外高高的天空,感觉自己真是渺小的可怜。班导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偏却充沛无比,整天对着台下恹恹的一片说:“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怎么可以这么颓废?我们要振作振作再振作,为创造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我笑——印象中第一个说这句话的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记得她是长了巴掌大的一张脸,眼睛是缝一般的小,都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还有比较难忘的一处是她的嘴,像老鼠一样尖尖的向前撅起,说话又总是像发珠炮似的很快,这时候特有喜剧效果。
这老师其实挺能抓小孩子的心理的。
早午读或是上课,她就把一个红花的印章放在讲台上,谁要表现的好就让谁把红花印在自己的书本上。那一度,比较谁的书上红花印多成了我们的潮流。我们读书的时候拼嗓门大,上课的时候腰板挺得比竹竿还直。但偶尔课堂上吵闹了,却比菜市场还要沸腾。老师怎么喊大家都不肯停,于是她就干脆停下来,小小的眼睛一圈圈的扫视四周。往往这时候,我表现的比老鼠还要精,赶紧把嘴一闭,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然后老师就喊:“李华(我的名字),上来印红花!”
全班一下子就安静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们全都羡慕的看着我,看着我抱起书一溜烟跑向讲台,又看着我喜滋滋的做回座位。接下来老师再开始讲课,大家就都不吵了,一个个乖得像只温顺的小兔,眼睛时不时望向那端放在讲台上的诱人的红花印章。
可是,他们真傻啊。别人闹的时候他们一起闹,别人安静的时候他们一起安静。总是随着大流,又怎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这样看来,我算是聪明的了。但可惜的是,这种聪明,从来没有被我用到学习上去。于
是不知道这种事情的我妈,一直认为我挺蠢的。
有一次我妈跟我说起她一个高中同学的孩子考试总是在班里名列前茅,而且居然还从那位仁兄的童年一直说到现在的年纪。后来我终于受不了了,于是我跟我妈说,其实我觉得我和他还是挺像的。
“像?怎么像拉?”我妈狐疑的看着我。
“你看,我们都是人,”我摊开手,细细列举,“我们一天都吃三顿饭,我们一天都要睡七个小时的觉——”
“得了吧你。”我妈打断我的话,“谁要和你一样那还不成了一只猪了?”
我沉默着。然后我妈也觉得这样侮辱我似乎不是很好,于是悻悻然走开去。我用引诱老妈来贬低自己的做法,终于为我换来了耳根清净。虽然不是很体面,却很实用,而且屡试不爽。
偶尔我也会纳闷,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就不可以像小时候那样精呢?最后总是得出相同的结论:上帝给你一扇窗的同时,就要收回一道门。那我倒宁愿像爱因斯坦那样了。看人家小时候多笨,后来长大了,居然就成了个大物理学家,写的东西也让人云里雾里。上帝一定是先收回一道窗,然后给出一扇门。
就好像我在陆地上一直走的比别人快,后来前面出现一条大江了,我就只能停在岸上徘徊。再后来落下的人赶上来了,他们坐船离去。我急得大喊等等等等,也载上我!却没有人愿意看我一眼。
但空想也不是个办法。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所做的,只是维持住自己和前方的人的距离,使它不再继续扩大而已。有时候站在教室前,竟然会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方。教室变作一片无垠的沙漠,难以有什么东西,让我能够眼前为之一亮。
某年某日,我妈终于忍不住抓着我分数可怜的考卷发飙了:“你是不是想要谋害你的亲妈?”
“怎么会!”我一瞪眼,把心中那套蓄意已久的赞美词亮了出来:“我对你的爱恋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打我从你的肚皮里蹦出来的时候,我 就决定把我的毕生都奉献给你。啊!母亲,你是我生命中的太阳,为我照亮前途的每一寸阴暗......”
“停!”我妈打断我,“少跟我来这套。跟你妈说,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你下次给我考个满意的分数,要什么你妈给你买什么!”
唷,还挺豪气。
可是我又想要什么呢?一套精美的雕塑收藏品?一个昂贵的飞机模型?一台全新的液
晶电脑?
我上初中的时候又把我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给找了出来。翻过封面,便是一排两排的大红花,歪歪斜斜的挤在一起。有的还褪了色,只留下一抹清丽的嫣红。
后来我买过许多的更加漂亮的红花印章,可是再没有一个,能像一年级的那个红花印章一样,深深,深深地勾住我的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