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的时候,是疫情三年最严重的那年。
我和一帮编剧在京郊平谷的一栋别墅闭关创作。
那时3月倒春寒,去的第三天就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新年的第一场,也是旧年的最后一场。
天高皇帝远,村口的大喇叭偶尔会懒散的喊上几句:做核酸,村口集合做核酸。
那声音没有威慑力,吓不走停在喇叭上的山雀。
大雪封山,疫情闭关,一切美得很顺撇。
我们团购了几件军大衣,统一服装后,几个人像昆丁的《八恶人》。
更像村口的树先生。
那天晚上,我开完会回屋,忽然接到我妈的电话,说我外公不行了。
我一慌,赶紧打了个视频过去,那是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视频告别。外公瞳孔都有点散了,但听到我的声音有反应。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外公,尤其长大以后。他说过“孙是孙,外孙是外孙”,封建得很,我是外孙。他极其古板守旧,憎恶一切新事物,连热水器打不着的时候他都要破口大骂,说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不直接烧水,洗澡要搞这种名堂。
但他其实对我很好,明明是外孙,但我小时候养了我2年。给我削木剑,是我小时候在我小伙伴面前扬眉吐气的那把,也是我玩水弄湿裤子以后追着我打的那把。
他很节省,我姐婚礼上拾荒的老头是他,家人们都觉得丢面,他把废品卖了挣了几百。
那些钱,成了好多年他不挣钱以后给曾外孙们的压岁钱。
守旧如他,仍然是家里最支持我在北京闯荡的。他幼年读过很多书,父亲是地主被打倒了,哥哥在对面跳湖。几十年后,他驼着背扛着几十斤的柴火路过河边,不停留,不侧目。他对世界恨比爱多,一边抱怨,一边活着。
我很害怕和他聊天,不但怕他抱怨,更怕他搬弄古语,他觉得家族里我文化程度最高,其实,我听不懂。
慈祥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直到他走的前一刻,他都在抱怨,呻吟,只是和我视频的时候我听不到那些了。
因为疫情原因,回长沙要居家隔离7天,我赶不上葬礼。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在家人的劝说下,我没有回去。
那天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事儿,继续和编剧们闭关开会。
说了有什么用呢,悲喜并不相通,换几句“I am sorry”而已。
关键,我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
一向早睡的妈妈深夜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她没有爸爸了。我不知道怎么回。
第二天,帕丁斯的《新蝙蝠侠》上映,开会开到一半,我跟大伙说,今天我们休息半天吧,我请大家去看电影。
一群树先生们挤进车里,开了几公里找了一家电影院。
DC的暗黑风让影院很黑,音响轰鸣。
足够掩盖我的泣不成声。
那年春节我回了老家,破天荒的在没有暖气空调热水器的农村外公老家,住了一周。
南方的天很冷,冻得我不敢打开那天我和他分别的录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