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好钥匙以后,我看了一下表,将近十点了,野地上有点冷,这可是七月的南方啊。连着几天阴天,傍晚时分还下了小雨,想来仓库外面的荒山野岭间应该全是潮湿的空气。我想起刘老板告诉我这里以前是监狱的采石场,后来卖给了不知道什么人做仓库,后来好像老板死了,这里也就没人管了。虽然还堆着一些建筑板材,不过我想今晚应该是没人来的。
我提着应急灯转了一圈,三步之外黑暗深不见底,差点找不回我停车的地方。我拉开后座车门,冯倩还躺在里面无声无息地睡,要不就说是昏迷。她穿着实习民警的制服,盖着毛毯(我的父亲常说车上不能没有毯子),也不知道冷不冷。我提灯靠近她的脸,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仍然是十分安详的神色,让我想起了一个从前就认识,但是已经不会再见面的人。我看着这光景得有五分钟,感到非常的荒诞,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了。
夜晚无声无息,现在是十点一刻,冯倩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我有些慌了,早知道就不应该听刘老板的馊主意!心里很后悔,但是现在还怎么办呢?我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呼吸都很平稳,体温也没有变化。只有希望这不是药物造成的休克,也不会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害。刘老板跟我指天画地发誓,纯天然无公害,老少咸宜,绿色环保的中枢神经麻醉剂(管制药品)。
我疲惫地在副驾驶上坐着,心跳的很快,忐忑不安,这个该死的夜晚早点过去就好了。只要等到黎明,生活就恢复正常,不会再有人去拯救一千年以后的世界了(当然,我的人生可能永远也不会正常了)。同时我还试图说服自己,这样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阻止她拯救世界不仅仅是为了钱,也是为了她的人生——她的父亲这样介绍到。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但是她的人生应该和我没关系。至少天亮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我听见后座咳嗽一声,赶紧下车把车门都关了,我一看表正是十二点,这是不是有什么象征意义。我耐心地提着灯,站在车外等她醒来。过了一会我看见她表情茫然地趴在半开的车窗上。我走近,打声招呼,她揉揉眼睛,估计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敢看她,自顾自地发表了一通准备了很久的演说:
“学姐,我感到很遗憾也很抱歉,帮你回忆一下,差不多六个小时之前我在海底捞请你吃饭对不对,再之前我们讲好我今天送你去报到。不幸的是,我比你想象的要稍微卑鄙一点。我给你爸收买了,他跟我讲如果我有办法不让你去那里报到,反正就是不让你去所谓拯救世界,他就给我(我比划了一下)这么多的钱。还有,他都告诉我了,他给我看了那张合同,上面写着的代价比你告诉我的还要严重得多。我觉得你爸是对的,你不应该去。所以我想办法给你放倒了,然后拉到这来。车门上了儿童锁,里面拉不开,关了一半窗户你伸手也够不着。你就在这乖乖呆五个小时到天亮,直到错过签合同报到的最后期限为止。然后我拿钱消失,你继续过一种正常的生活,顺便天天咒我死,这样就好。”
我觉得她应该是听明白了,不用我再讲一遍,但是她竟然没有破口大骂,我感到很惊讶。我拿灯照过去,她狠狠地盯着我,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表示,就耸耸肩。这时她从牙缝里低低地挤出一句:“人渣!”
我没什么好说的,弄出一个充满歉意的表情。然后我看见她的脸从窗边消失了,我还想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脸差点给车窗玻璃扎花。这女人竟然将窗玻璃踢碎了!该死,我都忘了他们配了警靴,底硬得很,比安全锤还好使。我就这样错愕地看着这厮拉开外面的把手爬出车,这场景像极了著名电影《贞子3D》,5.12上映。
我倒是很快恢复了镇定(虽然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也料到区区一车关不住她),我提着灯倒像迎客的门童,很有礼貌地微笑。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抓我的衣领,我后退一步,结果磕到地面上的石头摔了,差点把尾椎骨碰碎,这时这厮还揪着我的衣领呢。我说,操,大家都是文明人,能不能好好说话!结果她竟然快准狠地扇了我一耳光!力度之大在我短暂的一生中前所未有,我也火了,推开她跳起来。我说你这样闹有用吗?我告诉你这里荒山野岭,手机没信号,方圆十里就我们两个,走出去最少6个钟,而且你丫方向都不知道!车钥匙我已经扔了,我告诉你,反正天不亮你是走不了的。死心吧,拯救世界没你的事了!
她冷笑一声,歪着头,阴阴惨惨地望着我。讲真,这个时候我还是挺害怕的。结果过了半晌,我听见哗啦一声,她竟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77式来,双手持枪用瞄25米胸环靶的姿势对着我。我简直抑制不住自己悲愤的心情:“我就草了!你一实习警察哪来的佩枪啊!持枪证办了吗!他妈枪支弹药管理条例你违反几百条了吧!”她说:“枪是我偷的啊……”
妈的!我再度无限地懊悔,刚才早知道就应该搜她身,上下其那个什么,他妈为了做个正人君子这会命都要没了。我猛然想起我还没被警校开除的时候,张狗跟我讲他们级刑侦有个姑娘10发20秒速射能上95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把这个忘了,现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我冷静地问她:“有个叫张逸轩的人你认识吗?”她疑惑了一下:“嗯?我有个同学叫这个名字。”
当然,这不足以为证,说不定那个枪神另有其人,但是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练过25米靶的人,77在这个距离上估计就是打左眼还是右眼的问题了,最该死的是我他妈还提着灯给人照着打!还有比这更蠢的死法吗!我想我应该在把灯扔掉的瞬间趴地上。这个想法看起来很不错,但是万一错了就他妈永远错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错的。
然后我只思考了十秒钟,就十分果敢地放下灯,举起双手跪在满是砾石野草的荒地上。是的我跪了,我他妈简直就是当代韩信,还好这里荒山野岭,没人观赏我的伟大表演。我迅速弄出一幅哭腔开口:“姐!至于吗?是你爸让我这么办的呀(当然冯先生没有教我下药,但是他妈还有什么办法能够他妈从市区劫走一个实习警察?还不说我在警校的时候擒拿稳居全系倒数第三,我们是经济犯罪侦查)!”
她怒喝一声:“人家叫你吃屎你也去啊!”我心想这他妈简直流氓逻辑,我全部案底都在你爹手上呢!你爹叫我给他当儿子我他妈也得去啊!我只好继续哭诉:“身不由己啊!我那些黑材料还给你爹扣着呢(当然事成之后我有钱拿哟)!”她鄙夷地看着我,“叫你狗都是侮辱了狗。”我也烦了,“行!老子不干了!你把枪先放下,我去把车钥匙找来给你,大家各回各家,要拯救世界你丫就自己去!”
她点点头,“呵呵,别耍花招,我再也不会信你一个字了。”我说,你到是放下枪啊!她说,有种你别拿钥匙,我也不干了,毙了你这人渣也算是拯救世界了。好好好!我慢慢转过身,丢下一句,“把你的手从他妈的扳机上面拿开啊!”
结果后面枪响了!
我他妈当场应声倒地!浑身都痛一时不知道是哪里中枪了!我在地上迅速无规则滚动,大口喘气,好像某种野生动物。我就这么折腾了许久,她说:“哎你差不多得了啊,钥匙找到了吗?”我说:“操!你打哪了!”她说打鸟啊,我说且不说这他妈晚上哪来的鸟,你在这种气氛紧张的时候给我来个乱枪打鸟是几个意思?你吓得我都坐地上你知道吗?我他妈给你吓智障了还怎么找钥匙?
也不待多言,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了看表,一点多了。还好南方天亮比较晚,我估摸着还有时间。在荒地上摸摸索索,我当时只是粗略这么一扔,从仓库门出发往东多少步往北多少步这样,颇有爱伦坡遗风。我想着白天肯定是找得到的,谁想到这么要命!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很久,我摸到窸窸窣窣的一串,大喜过望。这算谁运气好呢?
走回去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在回想《金甲虫》的剧情,但是这世事吊诡估计连爱伦坡都想不到。爱伦坡讲,眼见信一半,耳听不要信,但是眼下我还是信的,死我也是怕的。
她抱腿坐在灯旁边(这灯也真没白买),一副恹恹不振的样子。我把钥匙丢到她身边,我说你自己看着办吧,现在出去还有时间。她说,呵呵,我鬼知道怎么出去,你给我开出去。完了她又补一句,随你怎么开,到不了我就崩你。我当场呵呵了一声,不过她讲得也挺有道理,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收拾。
我重重地叹气,让她跟着我。上了车,她坐在副驾。手指酸痛无力,差点拧不着车。四下一片漆黑,我硬是凭着感觉开到路上去了,我真想夸自己一句车神(虽然不敢确定是不是这条路,又用导航仪看了半天)。反正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是在拯救世界(一千年以后的)路上了,或许我们本应该早就在这条路上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