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表演着父母老师口中乖孩子。
我是家里的老二,一个不怎么有存在感的存在,在那个法律意识淡薄,人口交易的还很普遍的年代里险些成为被买卖的商品。
这段一闪而过的经历,被雕刻进在时间长河里,并在成年后不断地被赋予无限悲情的意义【我要听话懂事,才不会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
幼儿园时,总是剪小红花的老师剪出了个小动物(我忘了是什么动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当时的那一刻它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朗读声音最大的人才能拥有它。所有人都想拥有它。
我憋红了脸,嘶声力竭的叫喊被声音的黑洞吸收。
老师问谁的声音最大,所有人都高举着手,只有我笔直的,乖巧的端坐着,老师因此注意到我,并将那只唯一的剪纸赐予了我。
仿佛是一种无师自通的本领,我意外的打开了一扇门:如何成为被人注意的乖孩子。我比同龄人更早的领悟到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学生,并且将这种本领一直沿用至今。
看起来我努力上进,服从安排,不惹事生非,而且成绩还不错。
但只有我知道这都是假象,我会在前排的女生坐下时迅速的抽掉她的板凳,会在上课时偷偷把她的头发编成一条条扭曲的麻花,亦或是在她后背上贴满纸条,在我阴暗的童年里常常以此为乐。
“好学生“的崩塌是从那个被我欺负已久的男同桌,终于忍无可忍的跑去向老师告状开始。 在一片嗡嗡啦啦的嘈杂声中,大家正排着队等着向老师背诵课文,同桌的突然出现让老师勃然大怒,她难以想象被她视为标杆的好学生会有如此坏的一面,而她也一招见血的给了我最为致命的惩罚:叫家长来!
那一刻我的世界在静默中轰然崩塌。
我在老师面前的好学生的形象已不复存在,不能在妈妈面前也毁灭。叫家长的事情我没有传达,老师也没有再提,也就不了了之。只是那个顽劣的我被盖上了耻辱的章,狠狠地丢进了笼子里。
我因为乖巧被老师表扬,并且享受到一些特殊的待遇,我因此更加乖巧。
我因为听话被人夸起,父母觉得脸上有光给我奖励,我因此更加听话。
我喜欢整理,在我出于本能的去打扫整理后,爷爷奶奶逢人就夸我懂事,我开始厌恶懂事一词,它曲解了我的本意,仿佛一开始只是为了得到表扬而去整理。也许我真正厌恶的是那个为了利益而去表演懂事的自己,所以当我自发性的做一件事却被曲解目的时,那些我真正喜欢的事情也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光辉,成为了讨好成人世界明码标价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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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扮演我成为一个好学生,只是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叛逆的种子,随时准备破土而出。
我越来越擅长去做一个好学生,做一个父母和老师眼里听话的孩子,安分守己的完成学业,平淡的从校园过渡到职场,并且习惯性的成为了一个好员工。仿佛流水线上的产品,在一定的时间节点上被套上适合的身份,按照这一套固定的人生流程,过完规规矩矩的一生。
在了解到“乖“的本质时(压制天性去获取利益),我对于“乖”这个词有着强烈的厌恶,当我听到有人说我“乖”时,不会认为这是一种夸赞。乖这个字本身就有一种听从的意思,这意味着你要不断压制自己的想法,去迎合别人的喜好,最后成为别人期待的样子。
教育试图把我们变成一个懂规矩的人,而我也毫无悬念的成为了这条流水线上合格的产品之一。
乖乖女这个身份让我的人生变的顺利而平淡,代价就是我成为了一个死板且无趣的人,一个一本正经且严肃的人,并且习惯性的去服从别人的想法。
我做着那些人们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分不清是出于纯粹的喜欢还是别有所图。
我礼貌性的和人打交道,并且过分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在公式化的相处流程里每个人都变的雷同,缺乏独特性的我难以吸引到那独特而美丽的灵魂。
我努力的讨好身边的人,关注他们的情绪,一旦察觉到他们不开心了,总是习惯性的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我成为别人人生里的配角,配合着别人完成他们的使命。
直到有一天,我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我的评价:规矩的,死板的执行机器。
然而真正致命的是,那个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他谈及我时不屑一顾的姿态,轻飘飘的讽刺了我自作多情的付出。
当我把自己定位成廉价的踏板时,不会有人因此感激我,索取型人格总是擅长利用讨好型人格,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们的付出,并在得逞之后弃之如敝屐。
我开始惧怕人际关系,惧怕亲密关系,惧怕付出被轻易的践踏,确切的说,我痛恨惯性讨好他人的自己却又无法摆脱。
当我意识到这些问题时,我开始了和自己旷日持久的对抗。一边表演一个顺从者者,一边厌恶这样的自己,并且伺机打破它。
那颗叛逆的种子,它也许不再蓬勃,但从未停止过生根发芽。
像儿时一样,我努力做好事情,斯文的期待并等待着回报。
不同于幼儿园时的剪纸,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里,坐以待毙的人没有猎物。
我看到那些为争夺食物而逐渐狰狞面孔里熊熊燃烧的欲望。
而我只是一个伪善的媚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