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春天里，微风打盹，阳光温柔的午后。我从单位回家，路上等红灯的功夫，发现车窗外的植物已经明显的泛起绿色。心想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了一下，继而是久违的通透感。
春天来了，这个念头一经大脑闪过，就像带着某种勃勃生机的力量撞碎了压在我心上的巨石。那是一整漫长又沉闷，低暗的冬天累积起来的。四季对我得影响虽然不至于变换出明显的情绪差异，但我的潜意识对此却出奇的敏感。甚至不同季节我会换出不同的颜色来。
比如，每年春天我无需特意告诉自己，这是春天，无论彼时生活是安逸或是忙碌，心情都会随着季节奏出不同的背景乐，和心情同样敏感的，还有我得牙齿。
现在回想起，那是个极为忙碌的春天，也是牙痛最严重一次。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让一颗智齿完整的长出来至少也要个两三年。并且因为，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漫长，以至于我甚至总结出：换季就会长牙。的生物常识，这其中，尤以春天到来时是生长的最为猛烈。就像春天到来，万物复苏，牙齿也开始野蛮生长。
但是那个春天不同，两个智齿同时生长，勿倒班，不休息。折磨的我寝食难安，更要命的是，甚至连带脖子一起痛。加之工作繁忙，很难熬。也就是等红灯时发现春天来了的时候，我也惊讶的发现牙齿也好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痛了。
这让我很开心的决定吃过午饭，就去医院把它拔掉。在那之前，我没有看过牙医，所以也就完全不存在阴影恐惧之类的问题，想到终于可以彻底终止牙痛的折磨，竞一扫工作疲惫，哼起歌来。
我是拉着妈妈一起去的，很准确的说，是她一定要陪同。那是我第一次怀着愉悦的心情去的医院，无论是排长队挂号，到给牙齿拍片。我始终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愉快中。
不过，当时那个我肯定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现在想想，直到我躺在拔牙的床上，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我都是开心着的。
直到注射麻药，脸和下巴有电击的感觉，才把我从美好的心情里唤醒。由于我的智齿拔除有些难度。接着我就听见有切割的声音，那感觉好奇怪，在某个瞬间，我看见窗外的阳光混着眼前的灯光，格外刺眼，并且开始扩散，很快眼前变成一片白晃晃。转瞬即逝，但我刚到了恐惧，就在眼前一片白光的时候，我发现那比漆黑的夜可怕多了。
我马上给医生一个停下来的手术，当她抬头看我时，我用麻木的舌头尽量清晰的对她说：我感觉心脏不舒服。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具有里程碑性的一句话。把我的内心割分成，“拔牙前，拔牙后”
那句话不久后，我就进入了一种痛苦的状态，我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像那道白晃晃的光，那时身体产生的痛苦，也我是从未体验过的。无法呼吸，汗流不止是我唯一能够表达的症状。随机是剧烈的呕吐，“无知觉”取代了那些无法描述的种种身体反应。
一切都没有结束的意思，我不在告诉自己坚持一下，我听见妈妈给爸爸打电话，听见她在身旁喊医生，然后喊我。我感到她想要等到我的回应又不敢用力摇晃的手。
不知道多久，我感到有大夫围了过来，开始有人将我抬上担架。有妈妈喊我的声音，有安慰妈妈的声音。周围不在向刚才那样安静，妈妈的声音被综合掉一些，没有那么尖利，像要划破一切都感觉。
心电图，血糖，输液，氧气，监控设备。极段的时间里，我已经彻底被装扮成重症病人的样子。妈妈一直试图摊平我紧皱的手，却是徒劳。
让我最觉得糟糕的是，除了意识，我得身体如睡着了一般，就像无法醒来的梦。
周围的一切我都无比清楚，包括又一位患者被送进来。
大概是个男青年，一同来的有他的妈妈，妻子，和一些亲戚。为什么对前两个如此笃定，因为这两类身份在病人身旁表现出的特质太过明显。
是女生面对孩子，丈夫处于未知且极度危险状态下时一系列的反应。悲，痛，无助还有破碎。我想，在没有人了，能从身子里一下子同时剧烈爆发出所有这些。
服毒自杀，刚结婚，农村人，土地纠纷……
后来我跟妈妈讲起这个人的时候，妈妈很诧异，因为她完全没有印象，而本以为重度昏迷的我，居然有闲心去八卦别人的事。
其实，并非八卦之心超越了本我的生死，而是那种死亡的味道实在让人无法忽略。考考的抓着我的意识。甚至抢救医生的低于我都听的无比真切，我比他的家属更早知道了医生已经无力回天的恶耗。
根据农村的习俗，他们是要在他死前带他离开医院的。病人已经昏迷不行，他的妈妈悲嚎着“我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傻。”之类的话。听不清妻子有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再哭。
对于那时的我，周围的声音像无数把锋利的匕首，疯狂划向这个世界。然后一切变得模糊，像陷入深海。
他一定后悔了。那个躺在我不远处，因为吞农药自杀而接受急救的年轻人。并且他一定清楚的知道周围的一切。正如他身旁的我。可能是吞服农药太多，又或者送往医院的路太长。他的情况很糟糕，以至于没有必要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我也就永远不会知道，他因为什么选择自杀，他的家庭是否幸福，他是怎样性格的人，一时冲动，对农药的无知，还是郁郁寡欢蓄谋已久。这些我都没有机会知晓。我唯一能够知道的事，他一定是后悔了的。
他离开以后，我的意识终于可以回到自己身上来，我听见大夫还在安慰着我妈，爸爸也已经赶来。大概是碰到了迷走神经，慢慢可以恢复过来。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但是始终没有让自己睡过去，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就这样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清醒敏锐的保持着与世界的了解，直到身体恢复知觉。心率等各种指标也开始逐渐好转。
最先恢复知觉的是右手，拉着的是妈妈的手，于是我用尽全力，握紧她。我能感觉到她那一刻的喜悦，像是我有什么了不起的魔力，重新唤醒了某种巨大的能量般。然后混沌不清的口齿重复的告诉他们我没有事。如我所说，身体很快就全部恢复知觉，虽然个别的地方还是有些僵麻，但是大家的心总算可以落地。
本来应该在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我坚持马上回家，宁可把车扔在医院再回来取，我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一分钟。
我始终没有跟爸妈说过我着急主要离开的原因之一，是我害怕在有个自杀患者被送到急救室来，也许是有过相同念头让自己后怕，也许是怕再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大概在那次拔牙事件的一两年前，我有过一段情绪极为低落的时期，甚至到了需要药物治疗的程度，当然父母对此并不之情，只能感受到我的颓废。
我喝大量的烈酒麻痹自己，却也无法连续睡过两小时，现在回想那是段极为黑暗的日子，有一天大概是日出前，最黑的那个时间，我突然情绪崩溃，没有力气撑到太阳升起，我编辑了一条部分人可见的状态，当然都是重要的人。我希望他们原谅我的懦弱，希望他们可以记得看望我的父母。
没想到一哥们刚好加班看见了这条状态，死乞白赖的安慰我，接着就是老爸起床了。他看见我房里的灯光，没有多说，就下厨房说给我煮粥。
第一次的自杀计划，就这样被搁浅，粥好的时候，天边也泛白了，父亲的轮廓在背盛粥的时候显得落寞苍老。我在客厅的暗处潸然泪下。
那段时间，现在想起有点隔世的感觉。可能太痛苦的事，人的大脑都不太容易记得清楚。只知道，那个是场浩大的争夺战，大多时候单枪匹马，难以抵挡的时候后又发现身后始终守护着千军万马。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意为之，让那段时间没有死成的我，真正体验一下什么叫生命即逝的恐惧。
是的，没有解脱的满足，和快感。全是恐惧。首先是这种痛苦的陌生，我想任何一个人无论知识多么渊博也设想不出生命力量结束前，身体种种的病态反应。
拔牙事件，让我深刻意识到，我们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其实是很少的。打个比方，人类的疾病种类，不算还没有被发现，定性的来看，已经是数量庞大。一个普通人，一生能经历的疾病种类，和人类已发现的疾病种类相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了。由此可知，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所能想到的关于身体的痛苦形式，在面对生命的时候，简直不值得一提。
所以没有人是做好了自杀准备的，任何一个普通人是无法设想出，死前要承受的痛苦形式的。当一种痛苦超过了你的认知，恐惧也将随之而来。
为什么我那么确定他后悔了。
因为自己身体巨大的痛苦之下，人很可能是有意识的，正如所有人认为我是昏迷的，所以我无法感知外界的信息，但我却在清醒不过了，想到之前读过的一本书，曾经详细的介绍了大脑的分工，和人类各种情况下大脑的工作情况。我们大脑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是会休息的，其它的，一生都在工作冲不停歇。
结合自己的经历，觉得昏迷状态下是有意识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由于和日常形成意识对接的工作区可能不同，而没有形成记忆。
一边是身体上痛苦的煎熬，一边是未知的恐惧，加上母亲悲切的呼唤。普通人都会从新想要活下去吧。
总之拔牙事件以后，我真实的感受会，灵魂被身体抛弃的滋味。当我重新用有这些习以为常的能力时，内心的欢腾是无法用任何方式表达出来的。
你听着妈妈穿心一般的呼喊心疼不已却无法安慰。你看着因你而起的一切，却无能为力。像极了影视剧里灵魂的视角。时间以更缓慢的速度被拉长像电影里一幕压制的长镜头。那个时候的自己，想不起生活中任何一件操蛋的事，也不记得任何耿耿于怀。
只有对生命最强烈渴望，和平凡日子的期盼。从来没有哪一件事，比那一天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让我觉得幸福。我敞开所有的窗户，好让很多的春风吹进来。
生活就是真实而具体的，幸福也是。在我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抑郁症。精神类疾病也只有两种，“傻子”“疯子”。我还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懂两者的区别。那时候人们的日子并不比如今的轻松容易，但是却更有能力快乐。
现在不同了，各类精神疾病五花八门。除了不断拓展着人们的知识面之外，还产生了一些消极带入现象。就好像不得个抑郁症都对不起接受过的高等教育。随着人们对这些疾病的了解，一方面能让患病者得到更多的理解包容尽早康复。可也出现了一些负面影响。比如强行向这类疾病靠拢，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社会过度的宣传这类疾病，容易误导价值观还不稳定的青少年，好像抑郁症，自杀，伤害自己是件很热血很酷的事一样。
绝大多数的人，没有我这样幸运，能够在还算年轻的年纪经历了一次生死存亡上的有惊无险。又用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自杀以后本想要解脱的人反而被“围”的更紧。没有一了百了的洒脱，全是遗憾和牵挂。
所以，只想借此文告诉大家，抑郁，颓废，自杀并不酷。热爱生活，自控自律才酷。
愿在坚持一下，等到黎明。愿孤独转身，你就跌进良人的怀里。愿平平淡淡的日子常记颠沛流离，从而不忘爱窗外并不稀有的花草和镜子中平和有光的自己。
终点不急着去，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