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非常意外地接到了建平的电话,我这只万年潜水艇就这样生生被挖了出来。惊叹建平胜过FBI的侦查能力,感激大伙再聚首的执着与努力,惭愧自己的“失联”。程飞说,见面时,把那些不与大家联系的家伙先捶一顿,嗯,应该。
毕业后,由于年少轻狂的理想与不甘,加之极其幼稚的社会阅历,我在上了几年班后就辞职开始了折腾。所谓的创业……所谓的……,总之折腾了很久,回首已是千帆过尽。
之后,疲于奔命,俗事缠身,时光犹如白驹过隙,眨眼就是三五年,几年没联系同学,就会产生一种疏离了大部队、不合群、内心有愧的感觉,然后就更忐忑于联系,这样慢慢就失联了,其实内心对同学的思念何曾停止过一刻?
大概是前年的某一天吧,我做了个梦,褪色的往事鲜活真切地汹涌而入,曲终人散时,我被极其不舍的心痛弄醒,在静谧的凌晨,再也无法睡去。
我们都有七月流火的青春,就那么毫无准备地呼啸而来,在我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鸣着汽笛渐行渐远……然后我们拖着行走于红尘俗世的皮囊,吃喝拉撒迎来送往,当最初的理想被残酷的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解构得支离破碎的时候,我们对那段至真至情的岁月的怀念就变得不可遏制……
那时农村孩子流行读初中中专,花钱少,工作早。中考前报志愿,班主任老师说,你报这个吧,南京地质学校,部级中专,最好的。于是,人生就这样和南京地校联系在一起。中考成绩发布了,我全县第二,顺理成章的,我接到了地质矿产部南京地质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爸妈给我买了件新衬衣,扯布料做了条藏青色的裤子,买了双胶底布鞋,奶奶给我煮了十几颗鸡蛋,包了一小包黄土,在九月中旬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跟着爸爸向南京出发了。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远行,第一次……绿皮火车在金色的阳光下缓缓穿行,广播里放着电视剧《人在旅途》的主题歌: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我们其实就是上高中的年纪。课程安排,第一年大约相当于高中三年的课程,第二年是专业基础课,第三第四年是专业课。那时候我们接受能力超强,一股脑儿什么都学,二年级时,还学了微积分、概率论、量子物理学、普通电工学、DOS、BASIC语言、FOXBASE数据库等。其他还好,那个量子物理学,课时安排的少,讲的非常非常快,什么光的波粒二象性,什么粒子的不确定性,听的云里雾里的,印象中郝建萍学的还比较好……
地校的早餐品种基本是这样的:稀饭、馒头、咸菜或腐乳、油条。大家一般喜欢吃稀饭和馒头,因为便宜又耐饥,所以食堂怕油条剩下总是先把油条摆出来,说馒头卖完了。这样过了段时间,我们受不了了。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于是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密谋了一晚,由老毛手书一张大字报,悄悄贴在了宣传栏里。哈哈,第二天早上,石破天惊啊!记不清学校有没有给我们处分,反正从此再也不会买不到馒头了……
二年级末,有消息说我们要改专业。地矿行业经过建国初的大发展,九十年代初已经饱和,时值改革开放初期,各地质队效益不好人员过剩,于是地矿部教育司拟决定我们改学一些当时看似热门的专业,什么财会营销文秘之类的。但正式发文件之前,我们还是学完了专业基础课如普通地质学、古生物学、矿物学、构造岩层学、测量学等等。然后我们有一学期的野外实习。每天一大早,带着干粮(馒头咸菜)、装备(罗盘铁锤放大镜)、穿上地质鞋(大致相当于现在的野外徒步鞋),坐上学校的大巴,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任务是去看一些典型的地层、构造、化石、矿物晶体,参观一些矿山工厂,绘制地层刨面等。因为知道终究要改专业,所以压力也就没有了,实习最终变成了我们的南京周边深度游。好欢乐啊,完全没觉得中午啃冷馒头就咸菜的艰苦,我们像一群放归自然的小鸟,又似奋蹄撒欢的骏马,把南京周边踏了个遍。燕子矶、栖霞山、紫金山、琅琊山、珍珠泉、茅山温泉、大石碑、明孝陵、六合桂子山玄武岩、溧阳天生桥、宜兴溶洞、马鞍山……,一路欢声笑语。有时到一个实习点兼景点,我们都是从后山上去,然后呼呼啦啦从前门就冒出来了……
普地实习后是一个多月的填图实习,这个是住在野外的,地点是茅山106库----一个粮库。开拔,扎营,感觉和现在电视剧里那些特种部队野外生存差不多,然后以驻扎地为据点,早出晚归。照例是欢乐,一点不觉得苦,漫山风动,碧草连天,登高极目,一览众山小,回想起来,后来的什么旅游都黯然失色。那时住在粮库,米可能是就地买的,反正米饭那个香呀,不要菜都能干它两碗。
当然,实际上条件其实是很艰苦的,午饭是军用水壶中的冷开水加冷馒头解决,住的也很简陋,大仓库给女生住,我们男生是在山脚下一个简易平房中塞进许多上下铺的铁床,蜘蛛呀小虫子呀根本就不算个事。一次晚上下大雨,睡到半夜哗啦啦山上下来的水冲进了房间里,所幸不是山洪……
会计学习没什么可说的,虽然是半路出家,但那点课程对我们来说完全没有压力,印象较深的是那时还要考珠算等级,全班练习珠算的时候,噼里啪啦那个阵势!
转眼到了毕业季,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我们来自天南地北二十多个省,又因为从事的行业关系,以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离别意味着可能很难再见。把高中的花季雨季和大学的生活融合在一起的地校中专四年,让我们的同学感情异常珍贵。毕业聚餐,酒量不差的我也喝多了,然后去礼堂,我歪歪扭扭到了礼堂边就躺在了地上,索性就不起来了,看着满天的星星悲伤,低年级的同学过来,都会理解的到旁边关切一下……
然后就开始陆续离校。后走的送先走的,行李还没装上车,许多人就哭作一团。那时我想,我一定不会轻易掉泪,男儿嘛!有一天去送吉强鸿,强鸿,我,小邓,老毛一块到浦口火车站,一路过江都好好的,然后到了月台上,广播催促旅客上车,突然的,我们四个老爷们就抱着嚎啕起来……,毕业后,真的到现在也没见强鸿一面。第二天又和小邓去中山码头送兰平,江水轻拍着江岸,船上的广播播放着《魂断蓝桥》的主题音乐……
我们怀念一段岁月,尤其是青春岁月,是因为那段时光里融入了我们的成长与足迹,欢笑与泪水,我们倾注我们的至真至性,我们放纵自己天真的梦想,我们坦诚相见,我们一起努力,没有日后不堪的现实,没有柴米油盐的顾虑,没有现实中惯常的面具,其实我们是怀念那种状态下的自己。在经历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后,即便是云淡风轻的回首,我们还能找回最初的自己吗?还能认同当初的理念吗?
毕业后,芳菲天涯。
大家怀着梦想各奔前程。我和陈刚、大龙、老潘本来签了同一个单位(南京笛卡尔装饰工程有限公司),一个合资企业,在许多地方都有工程,原本是要派我们去海口的。那时海南岛刚经历第一轮开发热潮。想象着那方不同于内地的热土,我们几个摩拳擦掌,像将要联手远征的将军,豪气干云。后来去学工处办派遣证,才知道那时我们是不能和外资企业签约的,没法转档案。第一个梦想就此破灭。后来我去了宁波(也是一个合资的热电厂,但档案由区政府协调挂靠在一个国营的机械厂),陈刚和大龙留在了南京,老潘回了家乡。再后来我们都辗转了许多地方,其间冷暖自知。
毕业后的第一个十年里,我和许多同学都有联系。那时通讯远没现在这么发达,没有手机,长途电话还很贵,得益于我们财务部打电话相对比较容易,我隔段时间都会给联系得上的同学打电话。
那几年我还陆续和好多同学碰过面。
毕业后的前两三年里有一年春节没回老家,建平力邀我去他家过年。好漂亮的村庄啊,我、建平、饶永华,还有建平的几个女同学,大家骑着单车轻快地在周围逛,感觉像在飞翔……
九七年前后小邓到宁波,我和小邓、建平俩口子一起去舟山朱家尖玩,看着小邓在深水处游泳,我高估了自己的水性,差一点被海浪卷走。晚上我们在沙滩上租了帐篷,看海,聊天。海浪一波一波的涌过来,浪尖上有许多萤火虫一样的亮光,好像满天繁星撒了下来……
2000年,我打算跟初中同学做医药来到了泉州,正好金国跟单位到厦门旅游,我们一起到了林碧霞家里,林叔叔还给我们泡了功夫茶……
2001年,我从北京回宁波,程飞叫我到苏州玩。程飞经过了在深圳的打拼后选择了定居苏州发展,那时已是某大酒店的财务经理了。阿飞开了奥迪到车站接我,热情弄得我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比起在校时,阿飞瘦了点,更帅了,招牌的坏笑,调侃的风格一如既往。记不清聊了多久,七年没见了哈,晚上在酒店吃饭,我喝多了,因为开心,在老同学这里又极其放松,所以敞开了喝,这种有气氛又痛快的喝酒后来是越来越少了……
第二天阿飞说大鹏你昨晚怎么坐在马桶上唱歌呀,说完一阵坏笑。去,我那是胃里不舒服在哼哼好不好?然后又去了吴江阿飞家里,叔叔烧了非常地道的红烧狮子头。然后又见了老姚,晚上在老姚宿舍里睡觉,和老姚一通神聊……
后来回想起这几次见面,除了开心还是开心,但还有点歉意,后悔自己那时怎么那么不懂事,一点人情礼节都不懂,我们同学之间不拘小节无所谓,但到碧霞建平阿飞家,见叔叔们好歹也带点小礼物啊……
2002年借着建平结婚的机会,我们近十个同学实现了小规模的聚会,振华、小李、小邓、徐强、老潘、丙武、老梁,特别是老五,专程从西安赶了过来……
现在虽然交通同学发达了,好像空间距离不再遥远,可真要聚在一起却并非易事,毕竟大家现在都是拖家带口的,个个都是生活工作一堆事情。所以,每一次的聚会见面都尤显珍贵,好似平凡生活中的灿烂浪花,让我们匆匆的旅程温情而丰富。
前段时间得知老雷过世的消息,半天回不过神来……
2000年底左右我到了北京,开始还在老雷宿舍住了好几天。那时老雷到北京可能有一年了吧,在安易公司做财务软件测试,老雷推荐我也做这个,说可以跟公司推荐下,奈何我不是这块料,心也不在这个上。后来我自己租了房子,星期天也常和他一块玩。老雷最初住在永定里,离五棵松不远,后来搬去了航天桥,住宿都是公司提供的套房,虽然一个房间住两个人,但北漂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住宿条件是太好了。老雷性格比我还内向,真诚、勤奋、聪明,自学能力超强。我一直惊异于他是如何跨入了这个领域,要知道以我们当时的学历专业背景要进入这一行非常难,更何况是在北京这种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很好的公司。老雷带我去国家图书馆看书,带我去吃羊蝎子羊棒骨,向我了解自考的事情……我说挺喜欢北京的,大都市的风范,秋天的时候秋高气爽,高大的杨树银杏槐树,漫不经心却巍峨大气,就是太干燥了点。老雷说他就喜欢这样,城市里干燥点没什么,又不耽误庄稼,整天湿漉漉的会让人心烦。
我一直想做销售方面的工作,熟悉了后好自己干,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除了保险公司之类的,其他都需要一定的相关专业背景和经验。财务岗位倒是很容易就找到几个,并不是财务要求低,而是自己已经有了这方面非常好的经验和基础,作为财务人员来说履历表完整而漂亮,从出纳到会计到主管,从单项合算到全面负责一个地区,从手工账务到电算化,全都做过,加上自己相对比较沉稳,正是一个财务人员比较理想的条件。记得有两次面试后直接就有OFFER了,但我那时就是不想做财务,所以没做多久就离开了。离开北京后,和老雷的联系慢慢少了,过了几年就没了联系,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
不过我想老雷没生病前是充实而快乐的。靠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喜欢的领域,在一个喜欢的城市做着喜欢的工作,夫复何求?
老毛说,老雷老家村里人对老雷的评价是:性格非常内向,生活十分节俭,孝顺,前几年给父母建了楼房,考上地校前在当地读书有名。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去了?生命在磨难面前很坚强,生命在疾病面前有时又很脆弱,我们纵有再多的唏嘘慨叹又有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身边的一切美好!珍惜自己,就是对至亲至爱的最好回报。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二十年后再聚首,我们肯定无法不慨叹斗转星移世事沧桑,可更多的,我们是想重温那段激情岁月,再觅我们最初的情怀。生命是不完美的,我们无法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但我们可以在这特殊的氛围中,暂时卸下身上的包袱,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把酒言欢、抚今追昔,让自己彻底放纵一把,无所顾忌地享受久违的亲切和温暖,然后,我们又可以满血复活,活蹦乱跳地回归各自的生活!
然后——就像勘探队员之歌唱的,“背起了我们的行囊,踏上那层层的山峰,我们满怀无限的渴望,为亲人寻找出富饶的矿藏!”——生活的矿藏!
(前年写的,记忆犹新,放这里纪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