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多雨,一年四季,雨姿各异,雨景不同。
四季当中,我最爱的是故乡的春雨,它不热烈、不张狂,它恬静、温情,它常在我的梦中萦绕。
眼下,春分已过,春雨又该在故乡霏霏扬扬了吧?春雨中,草色青青,垂柳依依,各种花儿竞相斗艳……
我好想再回到故乡,再一次在故乡的春雨中沉思、漫步……
“周末回乡,从湖上走!”
昨天,有友人从国外回,绕道前来相邀今天结伴回故乡,并提议走水路,乘一叶扁舟,体会一把李白“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意境。
这正中了我期盼已久的归乡心意,我自然是满心欢喜。且不说那“烟花三月”,单是“一叶扁舟”就让人觉得新鲜,何况还有那湖光山色,倘若再遇上一场春雨,则更是妙不可言。
遂弃冬袄,换上春装。想象着即刻就可倚在舱边,任春风拂面,听水声潺潺,一行人,或吟诗作赋,或引吭高歌……仿佛又回到年少时光。
船行半日,到故乡境内时,天公竟遂我愿,半个时辰前还笑吟吟的太阳,此刻却不见了踪影。满天灰蒙蒙的云儿一个劲地在翻滚,翻滚,像马上就要倒下来似的。
不多会,天空飘起了小雨,细细的,如丝如线,密密匝匝,水面上出现了无数个圈圈点点。
这小雨,扫了海归博士和众人探春、赏春的雅兴,他们纷纷抱头逃回舱内躲雨。唯有我,喜不自禁,独立船头,伸手、仰头,任这久违的、故乡的春雨对我轻轻地“浇灌”。
爱春雨的我,从年少到成年,从山村到城市,每见春雨,必心神荡漾,或撑伞于雨中,或弃伞在雨雾中独行。
故乡的春雨,细腻、多情,她曾滋润了我童年的光阴。
童年的小山村,三面临山,一面依水。立春一过,万物复苏,山和水变得灵动起来。
最喜惊蛰前下雨的日子,那时农事还没有开始,山村处于一片清闲状态。
我们坐在不太明亮的教室里,新发的课本散发着阵阵墨香。从城里分配来的音乐老师,穿着粉红色的春衫,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
有时,她领着我们,坐在学校后面的小溪旁,唱那首《春天在哪里》。她给我们打节拍,手里的几支桃花,像极了她好看的脸。
课间,她拎着竹篮,在山脚下挖野菜。小竹篮不一会就被堆得满满的,有荠菜、野葱、马兰头……还有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下雨喽,老师!”我们冲着她大声喊,她站起身,回头冲我们挥挥手,然后放下手里的小锄头,张开双臂,在雨中欢快地奔跑。
她又朝我们招招手,我们一起围到她身边。她给我们朗诵:“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
我们眨巴着双眼,随着她的手势,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暮归的人、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薄烟般的春雨和这位音乐老师精心营造的美好氛围中。
长大后,每次读朱自清的《春》,我都会想起那位城里来的老师和她在雨中朗诵的情景;想起那场无声的春雨,它淋湿了我们的头发、睫毛和破旧的衣衫,也灌溉了我们贫瘠的心田。
“一场春雨一场暖,种树施肥忙耕田”
春分后,故乡的春耕开始了,春雨也变得更加金贵。田间地头,种下和未种下的作物,都在盼着春雨的到来。
房前屋后已挖好了几个小坑,只等春雨一下,父亲便到后山移几株桂花树苗来栽。还有水杉和泡桐树,父亲说,这两种树长得快,不几年就可以做家具。
父亲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母亲撑着伞,在春雨中,一棵棵小树,被他俩精心地种下。他们一脸的庄重,他们种下的是希望,是未来,是对美好生活的祝愿和憧憬。
我们姐妹仨放学后的任务是打猪草。刚捉进猪圈的三只小猪仔,食量一天比一天大,“到了搭配猪草的时候了,光吃米糠吃不起呢。”母亲这样絮叨着。
田埂上,有一种叫“大头蒿子”的植物,在一场场春雨中长势喜人。打回家,切碎,兑入米糠,拌匀,从铁栅栏处倒进猪食槽,看三头猪哄抢,我们仨在一旁傻乐,竟忘记了身上被春雨淋湿的衣衫。
“故乡,我回来啦!”船到码头,刚靠岸,博士便振臂高呼,继而取下眼镜,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泪水模糊。
我的春装已被春雨浸湿,感觉有些凉,心里却是暖暖的。有同伴把我拉到伞下,我们漫步在故乡的老街上,寻找记忆中的点点滴滴。
“东河街”“西河街”“羊巴街”“十字街”“牵牛巷”“迎仙巷”……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春雨中注视着我们,我们停下脚步,也动情地凝望着它们,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下个不停……”一位路人唱着这首歌儿打我们身边经过,我们不约而同地哼唱起来。博士笑了,说他当年弹着吉他唱这支歌,不知有多酷。
当年,当年年少爱追梦,当年已入梦,如今,梦依稀,人已老……
唯有这梦中的春雨,还是这般恬静、温情,依然是我喜欢的模样。
我漫步在故乡的春雨中,任思绪同脚下的春草一起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