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会感觉到异常的镇定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曾经不止一次与死神擦身而过。
在我8岁那年,每当学校放暑假,我都会去外婆家玩。外婆家住在乡下,整个村子四周被小山包围着。山背后有条河。
虽然临走的时候父母一再跟我强调不要去河边玩,但是最终我还是去了。
怂恿我的是跟外婆同村的一个小孩,叫小凡,比我大一岁,我俩经常在暑假里碰面。
那个时候,夏天里他会带我去田里掰玉米,翻进别人院子里去摘树上水果,晚上去田地里偷西瓜。
但是很多时候我俩都会被户主拎着耳朵到我们家里面去告状。
外婆倒是很爱我,她会给我求情,说小孩子不懂事。然后会心疼的揉着我被拎的通红的耳朵,还会拿出很多好吃的零食给我吃。
但是小凡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家住在外婆家对面,每次惹上麻烦的时候,隔条马路都可以听见他家里传出的哀嚎声。
但是第二天碰见他,他揉着屁股说不疼,照样带着我到处耍,摘又大又甜的水果给我吃,一来二去的,我俩也成了好哥们。
“你是不是怂了?”小凡嘲笑着对我说道,眼神里充满着轻蔑。
“听我外婆说,后山里的那条河曾经淹死了很多人,要不我们……”。还没等我说完。
小凡摇了摇头,笑呵呵的说到,“看来你真怂了,你还是听你外婆的话赶紧回家吧”。
原来是小凡想去后山的那条河里捞鱼,但是我听了外婆的话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去。小凡的话却彻底激怒了我,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怂了。
“去就去,谁怕谁啊,但是有一点啊,我不会游泳,我就在岸上看着。”我说道。
小凡搭着我肩膀,拍拍胸脯对我说“没关系,哥们会啊,到时候我教你,等抓着鱼,晚上我们烤着吃”。
说着,他学起游泳的姿势,像极了小狗刨澡。
我冲他哈哈大笑说道“我才不想学狗刨呢。”
就这样我俩追逐着来到后山的河边,这条河比较偏僻,除了树上有几只鸟叽叽喳喳外,就没有其他的声音,周边也没什么人家,小河被茂密的树林遮蔽着,看不见底。
虽说凉快,但风还是吹着我后背阵阵发麻。
“发什么楞呢,赶紧下来”。
我回过神来时候,看见小凡已经脱光了衣服,穿着一条裤衩向河里慢慢走去。
我很想拒绝,但是想到这样会被小凡嘲笑,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下去。
“哇,这河水真够凉的,惹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跟着小凡后面,慢慢的向河中间走,河床从刚开始脚踝的位置,慢慢涨到腰部,然后渐渐淹到了胸部,我开始后怕,于是想往回退。
没想到,脚后跟没站稳,我还没叫出来,就滑倒在水里,扑哧一下,刺骨的河水灌进了我的口腔里,耳朵里,鼻子里,气泡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我的嘴里吐出,它们欢快的钻入我的身体,想填满每一个空隙,那种感觉真的比窒息还难受。
“或许我会死在这里”我这样想。
那一刻我并没有挣扎,大脑却异常的清醒,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逐渐下沉,我还能看见小凡回过头焦急的呼喊,但我却听不见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透过河面的倒影,我看见了外婆家的房子,看见外婆正在家门口等着我,那一刻我好想回家。
我开始后悔,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没有做,隔壁的女同桌还不知道我一直喜欢着她,阿黄借我的十块钱到现在还没有还给我,我还想吃我妈做的糖醋里脊,即使天天被她在家唠叨个不停我也愿意。我还想背着书包去学校,即使每次被老师背书背书,背不出来也行。
真的,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他的眼前会浮现出他的一生,还会看见很多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好累啊,我感觉自己要睡着了……
恍惚中,我感受到了一阵沉重的喘息声,还伴随着一丝体温。
朦胧的眼神里,一张面孔慢慢的浮现出来,我看见他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渐渐的声音也越离越近了。
一张陌生的面孔呈现在我面前,但却让我感觉到很亲切,我用尽浑身的力气紧紧的抱住他,
他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孩子,已经没事了”。
是一个路过的大叔救了我,小凡则是蹲在一旁,他大概被这个场景震住了,想要说什么却又咬紧了嘴唇没有说。回家的路上我俩一句话也没讲。
到了家,外婆看见我湿淋淋的样子,很是紧张,得知我掉进了水里,嘴里不停的叨念着。又是给我倒热水洗澡,又是给我换干衣服,还给我熬姜汤。
当晚我听见了小凡家里乒乒乓乓的摔个不停的声音,但是没有听到小凡的哭声,
第二天这件事便传遍了全村,一大早,小凡就被他父亲拎着,到外婆家来给我道歉,他父亲手里还提着两筐鸡蛋。
我知道小凡家况不是很好,他父亲和母亲在那一年国家的政策中提前下岗,被买断了工龄。如今一家靠种田维持生计,但是收成却不是很好。
外婆看见小凡的父亲拎着他的耳朵,赶紧上前劝阻,还让他把鸡蛋提回去。
他父亲笑嘻嘻的看着我,“娃子,昨天的事你别在意,不要怪小凡,要怪就怪我们做父母的管教不全,希望你能够原谅小凡。”
见我没回应,他父亲又是一脚把小凡踢到我面前,嘴里讲着“小凡赶紧道歉”。
我偷偷的瞟了一眼小凡,他满脸是伤,红红的眼圈里布满了血丝,咬着嘴唇,哽咽盯着我。
我却不敢再看他一眼,隔了半响,小凡才带着哭腔从嘴里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然后快速的跑开了。
我抬头看着天空,湿润的眼睛却怎么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我没有接受小凡的道歉。
因为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但是我没有勇气向他倾诉,或许在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就应该向他开口。
一切都是我的错。
后来,因为那边要建高速桥,外婆村里的房子都被拆了,外婆和我一起住到了镇上,村民们也都各自搬了家。
我去找过小凡,听他爸爸讲,小凡已经去大城市里打工去了。
那也成了我最后一次见小凡。
回外婆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村庄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景象,只剩下残缺的围墙、空荡的街道。
树上的果子再也没有人去摘,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熟透了摔在地上腐烂掉,田地也没有了高耸的玉米杆和饱满的玉米,只有光秃秃的快要倒塌的叶杆。
外婆说她在这生活了一辈子,这里有她全部的记忆,她离不开这里。
我想这里也我的记忆,
曾经有个少年,我们一起去玉米田里掰玉米烤着吃,他总是把考的刚刚好的递给我,糊透了的塞进自己的嘴里。
曾经有个少年,我们一起去摘水果,他总是独自冒着危险翻墙爬树去摘水果,然后把最大最甜的递给我。
曾经有个少年,我们一起去地里摘西瓜,被户主追赶的时候,我跑不动了,他总会等着我一起被抓住,还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到此我的眼睛变得模糊,抬起头看着夜空,好像又看到了我俩吃着西瓜,比赛数着星星。
耳边又响起了那晚两个少年之间的对话:
“小凡,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
“我可能不会读书了,家里面的条件不太好,我得出去挣钱,让妹妹好好去念书。”
“小安,你很幸运,你知道吗?但是我并没有羡慕你,我有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们在一起很幸福。”
“小凡,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带你去大城市去吃好吃的。”
“真的吗?”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啊”
“那,一言为定。”
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也记不清他的声音,模糊了他的样子,只是以后有人叫小凡的名字会让我的感觉到一种亲切感。
小凡,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