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阴差阳错

展会翻译的项目终于完结，在那么短的时间，圆满完成了客户的高要求高标准，我还是颇为自得的，可这兴奋劲儿还没热乎两天，就被怒气冲冲的Miss Ring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里。

“Angela，你负责的项目出了些问题。”Miss Ring一脸严肃，甩手是一打已经校印好的资料，重重地跌在了桌上。

我定睛一看，是上次的那个展会翻译宣传册，册子样式简洁，图文并茂，生动地很，我翻了翻却怎么都寻不到里面的差错。

“Miss Ring，册子是我校对的，里面并没有什么问题。”我语气坚定地对视着Miss Ring。

“Page 9。”Miss Ring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册子的前面部分是介绍本省的一些特色，最先的几页都是大量优美的风景画占领了，之后几页是大量歌功颂德的词句，不是国家领导就是省委领导的视察身影。

我细细地看了一遍中文原文和英文翻译，真是没有出错啊？只是这个省委领导的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好像最近几天频频出现在广播和电视上，是刚刚被双规的反面典型。政治总是让人迷惑，前一分钟还是令人景仰衣冠楚楚的领导，后一秒便成为贪赃枉法的阶下囚。

天哪，我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吗？可这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是的，”Miss Ring叹了口气，“客户就以这个理由推迟付款。”然后她定定地看着我，“既然这个项目是你负责的，你就尽量多和客户联系，了解他们的动态。”

说得客气，其实还不是要我，这个资深翻译，向来只做翻译、口译工作的，去执行这种讨债的活计。

“Miss Ring，联系客户向来由业务部门负责，交代给我恐怕不合适吧。”

“Angela，你做QA已经好几年了吧？”她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说道，“业务部经理Flora这个月底就要辞职结婚去了，公司正在考虑适合的接替人选，由我向总公司推荐，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忽然半点愉快的心情也没有了，这是一种考验般的暗示。什么说你行你就行都是废话，和Miss Ring私交再好也不能保证坐上业务部经理的位子。如果这次的业务联系我能成功收回余款，那么升职的几率会大一些，好像筹码也增加不少似的。

拿着宣传册出了办公室门，我决定先去趟业务部，找到之前的联系方式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业务部与我们翻译部是平行的两个部门，一个在前台走入的西边，一个在东边。业务部的人丁稀少，只有三四位动静皆宜的美女，但工作时间灵活信息量大，且与各个公司部门联系甚为紧密，不像我们翻译部那么死板。

真是可惜，业务部几乎没人，只余Jennifer一个。听到了我的要求，Jennifer不情愿地为我拿来了政府招商办公室的联系方式，“喏，”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对我说，“我们就是和宣传处的这位金科联系的。”她的指甲镶满了钻，闪烁着耀眼的粉色，眼神里尽是鄙夷。

“好的，麻烦你了。联系方式我拿去了，Flora回来后请麻烦你告诉她一声。”

“嗯。”她阴阳怪气地答应了。让我立马联想起Miss Ring的话，Flora要辞职结婚去了，这业务部主管的职位快成了块人人垂涎的肥肉，我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只怕早就成了Jennifer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检查了下宣传册，确定再无意外或失误后，拨打了这位政府官员金科的电话。金科名讳金枫，目前职位科长，按照官场的惯例是被人称为金科——我脑中拼命打转，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金科，金色的蝌蚪，以后得了势，升了职，还不是成了金处——金蜍？又丑陋又恶心的蟾蜍、大癞蛤蟆？还不如本名金枫来得顺畅！

“金先生，您好，我是翻译公司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话筒里便是压低的一阵男声，磁性又标准的普通话，“对不起，我在开会，晚些和您联系。”

随后即是嘟嘟嘟嘟电话切断的声音。

好吧，只能把这个先放一边，抓紧其它的项目了，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多着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组的Coco神神秘秘地对我说，“Angela，你知道吗，Flora要结婚了？”

我故作惊讶，“什么时候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Coco笑道，“当然没有了，我也是才听Jennifer说的。Flora下个月摆酒，只邀请了同部门的几个人参加。”

“这么神秘兮兮的啊?新郎是什么人？”吃饭的时候不来点八卦，就好像喝粥的时候没有酱菜，缺了些调味料。

“传闻是个官二代，家世背景可厉害了，所以——”她故意顿了顿，吊起我的胃口。“Flora要辞职了。人家男方可不喜欢她婚后还工作，由老公养着，做阔太太呗。”

“好命啊，”我狠狠咬了口大排，呜里呜噜地说，“有人养挺好的，不用这么辛苦，Coco你也抓紧了，加加油，好男人不多了，要先下手为强啊。”

Coco瞪了我一眼，“Angela你怎么那么不敏感啊？Flora都要走了，你说她的那个位子……?”她欲言又止。

我没心没肺地点点头，“业务部主管不是谁都可以上的啊！再说做业务多麻烦啊。”

Coco哼了一声，“我就受不了你这样心口不一，要不是和你那么熟，谁理你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的嘴里都是肉，挤得我两个腮帮子直疼。

“Angela，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Coco小声地嘀咕。

“怎么，要给我介绍啊？”

“那倒不是，这几天有人向我打听你，我要怎么回复他啊？”

“真的假的？居然还有人惦记我？”

“哼，你不信就算了。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我的脑海中不断出现了Leslie的样貌，露出小白牙的干净笑容，又短又扎人的胡茬，怎么甩都挥之不去。算了目前除了Leslie，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其它人，多谢Coco的好意了。

“他那么好，你干嘛不自己留着？”我挪揄道。

“人家指名道姓的，一定要你，否则我才不会留给你呢。”她气鼓鼓地说。

“那麻烦你转告他，本小姐名花有主了。”

“真的？”

“假的！给你创造机会，让你奋勇捐躯吧。”我大笑道。

Coco性格活泼，生得白嫩可爱，圆圆肥肥的一个，若不是男人们都以貌取人，我想她一定会大受欢迎的。她和我同组做翻译，精通英语和日语，只比我小两年，多年以来一直是我的左臂右膀，她是QC，我是QA，她往往冲在第一线将文字直接转化成外语，而我只是不停地检验校对她的成果。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平日里我们也时常相约一起逛街吃饭休闲，关系相当融洽，这还不都是单身的辛酸。

一连几日，我拼命联系那个金科，可是每次不是开会就是忙，连公司名称都没有报完就挂断了我的电话。至于业务部的Flora，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难道为了结婚真的忙得团团转？

好容易到了周末，我叫上老叶一起去吃大排档。大排档以海鲜而闻名，在本市沿江一带，支起塑料的棚子，折叠的桌椅，拼拼凑凑就是几十个座位，味道不见得多好，可海鲜倒是顶顶鲜活的，一群人不拘小节，在这里胡吃海喝，迎着江风倒是自得其乐。

他拖拖沓沓地来了，白色印花T-shirt，前面上书一个斗大的字，“牛”，背后是一个红色的大叉，满手腕的各色水晶珠子，包着头巾扎着马尾，造型怪模怪样地相当震撼。

他慢慢吞吞地和我一起吃饭，海鲜啤酒大螃蟹点了不少，还真不客气。

“说吧，叫我来什么事儿？”他一边拎起个蟹爪，一边嘬了口啤酒，缓缓地问。

“没事儿，我就不能来叫你吃顿饭？”我佯装生气。

他正眼都不瞧我，只直勾勾地看着那些片刻前还活龙一般的海鲜，怒斥了一声，“说吧。”

“就叫你来给我出个主意。”我把Miss Ring让我讨债的事情和他一说。他就开始叹气了，又老成又感喟地说，“你以为政府的钱那么好拿啊？”

“那怎么办啊？”

“凉拌！”

“那你别吃了！”我怒了，拔出他手里的烤虾。

“别介，”他大吼，“士可抛头颅洒热血，食客到嘴的食物不能夺。”略略沉吟了一会儿，他上下打量了我，“Angela，说实话，你的姿色不错，若是被领导潜规则下，收回款项绝对是不成问题……”

“去死，给我点正常途径的建议啊！”

“那就搞点行为艺术？”

“怎样啊？”我急迫地看着他，还满心期待有什么新奇的点子。

“就是在省政府门口裸奔个两圈，还有千万别忘了，重要部位挂上两条彩带，写着，欠债还钱……”

“你！”我气得哭笑不得，狠狠捶了他两下。搞艺术的人果然伤不起，无论多荒谬的点子都会出现。

“咳咳，”他一边吃，一边笑，一边若有所思地问我，“你们公司怎么接来这个业务的？你以为政府的业务是随便可以拿到的吗？何况这是省里异常重视的第一届展会翻译项目？”

我一时语塞，嗐，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仔细考虑过。这项目我只知道是Flora的辉煌战绩，其余的事务几乎都是由Flora亲自打理的，可最近她几乎都不来公司了，所以这个项目的收尾也几近搁浅。

她的结婚对象是官二代，之前从未听说她有男友，怎么忽然就结婚了，保密工作还做得真好？还听说公公是省委里面位高权重的一个人物，那和刚刚被双规的那个省委领导有什么关系？这么多条线索交织在一起，我忽然意识到本人阴错阳差地落入了一个怪圈，这里面水好深，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能趟过的。

我觉得头疼，懒得多想，只夹了些菜，送到老叶的盘子里。“多吃点，瘦得跟猴子似的。”

“八戒，你总是背着师兄偷吃，是不对的！”他居然一本正经地教训我。“喂！你的那个相亲对象，叫什么蕾/丝边儿呢？怎么你不去找他集思广益啊？”

“什么蕾/丝边儿？是Leslie！”我重重地回应，生怕被人误会成女同志。“已经分手了。”

老叶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早就该分了，拖了那么久，你还真会忍！那今天就顺便庆祝下。”他居然又点了好几样，真是个吃货，还是个怎么吃都不胖的吃货！

“你什么时候去法国啊？”

“遥遥无期，申请材料都递上去了，可居然说我的设计作品图册不够清晰，还要重新做哩。没有办法，”他摇头晃脑地叹着气，“老外就是看重我这样的天才！”

果然心情大好，和老叶插科打诨的一顿饭下来，怎样的坏心情都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