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第12天,《小偷家族》在内地的公映秘钥延期到了1个月。
就在延期消息的3天前,《小偷家族》票房超过8千亿,打破《银魂》记录,被冠以中国内地最卖座的日本电影之名。在《西红柿首富》、《一出好戏》、《狄仁杰之ZCX四大天王》等影片的大举夹击下,无论是8.7的豆瓣评分、抑或今天的逾9千万票房,均印证了这部戛纳金棕榈奖得主的不虚此名。
故事的叙事现实而平淡。
在一家狭小残破老屋中,生活着这样的“五口之家”:“爸爸”治在工地当临时工,不时带着“儿子”祥太偷盗生活用品,“妈妈”信代在洗衣店当班,“姐姐”亚纪在风俗店打工,打着“性擦边球”,一家人全靠“奶奶”初枝的养老金度日。
直到,小女孩树里的意外到来,众人的秘密逐渐暴露。
“可以说这是一部充满寓言性的现实主义作品。”6月6日,《小偷家族》的导演在接受采访时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在这部寓言式的电影中,充满了符号性的隐喻。隐匿其后的,是是枝裕和对“家”主题思考的延续:什么是家人?
01 身份解构:家人关系在瓦解中确立
对“家人”的建构,是在家人的瓦解中完成的。
影片开头,树里的出现带来家人关系的打破——治和信代多了“女儿”,亚纪和祥太多了“妹妹”,初枝多了“孙女”。影片结束,开头所有的身份被清楚,家庭中的每个人都回归了未组建时的模样。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家人的构建并不依赖于传统血缘,而是仪式。
“指尖相触,十指对绕画圈,后亲吻手背”,这是属于家族盗窃前的仪式。
当百合在祥太的掩护下,在小卖铺中完成这一仪式,“妹妹”的身份得到确认。而在结尾,祥太在离开的大巴车上完成这一动作时——告别了“父亲”的祥太,在回望中呢喃了声“爸爸”,非血缘身份在对这一仪式的完成中,建构起祥太对家人的想象。
相对于这一“想象的家人”,主人公们的现实家人却是缺席的。
初枝的丈夫被“夺走”,亚纪与父母关系冷漠,治父母缺席,信代对母亲的憎恨,祥太的父母即便结尾也未出现,树里父母的虐待……现实家人的疏离,与想象家人的温情被并置在同一时空,构成了是枝镜头下的独特观察。
人物,终要在想象与现实间做出选择。
结尾,信代告诉祥太其亲生父母的住处,放弃了对母亲身份的命名;治从渴望祥太对“爸爸”的认可,到妥协的喟叹“我以后不是爸爸,是叔叔了”;亚纪在镜头前哭笑着质疑奶奶的爱;树里从家族的一员回到了开头被孤独留待的阳台……最终,在祥太那声“爸爸”的无声呢喃中,治父亲的身份在分离中得到确认。
家人,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02 镜头语言:从追逐到凝视的转变
尽管,《小偷家族》收获了不俗口碑,却有偶有“昏昏欲睡”“看不懂叙事”等评论。
影片前半部的游荡叙事,与直白的镜头语言,或许解释了观众“看不懂”的原因。只不过,这却恰恰是作者电影的主动选择。
前90分钟,弥散在镜头前的是琐碎日常:父亲摔伤、家中沐浴、兄妹盗窃、夫妻谈话、奶奶在游戏厅、姐姐在风俗店接客……在游荡的场景下,是一家人生活的漫不经心。借由时间感的消钝,故事在一件件看似无关的小事中,构建了对家人身份的确认。
镜头,以追逐的视角中记录着这一平常。
前半段的叙事中,影片并未出现主人公对镜头的正面回应。镜头仿若游离于这一家人的生活之外,仅作为观察者存在。
直至高潮一幕。
祥太被捕,一家人秘密曝光,人物终于在审讯室中首次出现对镜头的凝视。
当“妈妈”被警员问及儿子和女儿怎样称呼自己时,信代在镜头前无声泪泣,对母亲身份的想象,终在这一凝视下瓦解。
此时,观众佛若站在人物的对立面。在凝视中,达成集体对这一家人的审视。而随着人物情感的瓦解,更深的凝思被带入观众的心灵之中——正如是枝自己所言,“是什么将家人维系在了一起?”
03 海底意象:小黑鱼的生存寓言
按是枝自己的说法,《小偷家族》起源于《小黑鱼》的寓言——一部由李欧·李奥尼撰写的同名童话。
在大海的角落住着一群小鱼,大家都是红色的,只有一条是黑色的;一天,一只金枪鱼吃掉了所有的小红鱼,只有小黑鱼逃走了。
自此,他开始了游荡,并遇到了许多其它生命。
后来,小黑鱼又遇到了一群躲在礁石后的小红鱼,这一次为了生存,他不再逃避——他开始教他们游成大鱼的样子,而自己来当眼睛。
正如为了生存而“教小红鱼游成大鱼”的小黑鱼,小偷家族成为了这一童话的现实构筑。
电影70分钟处,一家人仰望看不见的烟花,恰如从海底对水面仰望,又如小黑鱼带领下的集结,“这是一部充满寓言的电影。”最终,是枝口中的“一家人仰望烟花”,成为了中国版《小偷家族》的海报。据说,是枝本人对这一设计非常满意。
无论是象征海底的镜头语言,抑或因由偷盗与生存而诞生的无血缘之家,都成为小黑鱼寓言的现实拷问:家的本质是什么?
盗窃,这一违背传统秩序的行为,与琐碎的温情构建成强烈反差。结尾,当人物在选择中被迫妥协于冷漠的现实,是枝给出了回答: 家,当因共同理念而存在。
04 边缘群体:日本的现实寓言
在第二次的小卖铺行窃中,树里偷盗被发现。老板给了祥太小食,劝告他不要让妹妹做这一行,并示范了家族仪式的那一动作。有趣的是,当代表家人身份的动作被植入对盗窃行为的规劝中时,便延申出了更高意涵:这是来自现实社会对小偷“家人”身份的否定。
这也正成为是枝对日本的现实关照。
家人,是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构成了“个体-家庭-社会”的集体关系。于个体而言,经由对家人的纽带确认,我们收获滋养、学习自他互动;对于社会,家庭的连接构筑成社群,并保证社会流畅运转。
从这个角度而言,家庭议题被抛掷,本质在于个体与集体间的互动困境。
从奶奶在小钢珠店中的消磨时光,治形象对“啃老族”“日薪工者”的隐喻,亚纪的“JK Refle”身份,无一不有着社会原型,甚而取材于真实事件。个体的孤寂、群体的疏离逐一呈现。
于此,《小偷家族》的出现恰恰映射了日本当代社会群落间的割裂。当传统的血缘维系崩坏之时,个体寻求的滋养、群落寻求的支持,又当如何维系?当“家人”的身份在离别中达成确认,当“家人”只能存活于想象之中——关于日本边缘群体的困境被抛出: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至此,“家人身份的界定”与《小黑鱼》的寓言达成互文。
当“独特”的小黑鱼游荡于海底世界,为了生存,教他们(小红鱼)游成大鱼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在世间存活的一种方式。当“道德”与“生存”并置在天秤的两端,这一困境又当何解?
结尾,当由里重新回到那个孤独的阳台,踩上汽水箱,巴望远方时,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忽然,一个“惊觉”在由里眼中一闪而过。
我们,被留待了一个开放选择——有些什么,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