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荒芜·第七章 干枯的玫瑰

                              干枯的玫瑰

易娜子无力地瘫坐在床沿上,如那一支已经枯萎的玫瑰。干枯、衰老似一条藤蔓般侵袭过来,扼制了她青春的气息,她似乎只能等待死亡。就在这时,隆起的肚子无声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感受到胎中生命的气息,她疑惑地望向自己腹部,猛的想起,就是这个还未出世的生命,让她得以从九死一生的处境中逃脱,苟延残喘地来到这里。于是,她温柔地抚向自己的腹部,眼里涌上悲伤的泪水。她放任自己将心中的痛苦、悲伤、孤独、恐惧通通化作眼泪流出体内。过后,她抬起手用力抹干流在脸颊上的泪水,吃力地撑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她在屋子里四处找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于是她想到了溪边小屋。易娜子手扶着笨重的身子,一步拖一步的向着那个地方走去。夜晚很宁静,溪边小屋笼罩在银色的月光下,溪水清澈地仿佛玻璃,丁丁丁地向前流。她走进屋里,借着森林里的月光,动手点起火炉来,为自己准备填饱肚子的食物。嵌在墙上的橱柜里,还留有丰富的食材,她取出一把青菜、一块肉、两个鸡蛋、一罐牛肉酱、一袋干面,点火煮起面汤来。寂静的深林小屋,从屋顶上的烟炉里飘出一股青色的烟,没有风,似有似无的烟停在半空,慢慢消融在深夜的雾气中。

易娜子回到屋子的时候,月亮已经西斜,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在床上躺下来。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打开的那扇小窗子那儿有月光映照着。她在黑夜中睁着眼睛,望着窗外,因苍井而被撕破的记忆之网,使得往事在黑夜中拼命涌出,如走马灯般一幕又一幕在她眼前重现。她脑中疯了一样地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熟悉的、爱恋的、憎恨的、消亡的脸,他们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时而安静时而喧闹,无休无止。像是再也无法承受一般,她拼命拍打着脑袋好让那些脸连从眼前消失。等到眼前所见的又只剩下那一片洒在窗台上的宁静的月光时,她疲倦地望着那片遥远的月光,渐渐坠入梦境。

                         

家族在出海后,维茨又招募了一些新成员,此外,家族内部还在暗地里培养一批新生的力量。家族的队伍日渐强大起来。

每次出海,家族会事先商讨好出海的路线,出海时间一般为六个月左右,之后会在陆地上设置临时据点,休息整顿大约一个月。有一次在某个据点里,晚上,维茨召来约翰斯、里约、易娜子、汉斯、雷迪奥,在一间房间里进行秘密会议。房间十分紧闭,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长方形大木桌。木桌两边摆着椅子,一边摆着3把,另一边摆着2把,还有一把独自摆在长桌的一端,那是维茨的位置。房间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白色的罩灯。这间房间只有在召开家族特级干部(即约翰斯一干人等)秘密会议时才会使用到。在今晚的会议上,维茨作出一个决定,他秘密安排里约进入政府机关,成为一名海军成员,作为家族内部的眼线探听海军的一举一动,及时汇报给家族,以保证家族的计划顺利进行。这也意味着,从今晚开始,里约将长久地离开家族独身一人潜伏在海军中充当卧底,而且,这个机密除了今晚在座的几个人,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从明天开始,里约将在众人的茫然不解中在家族中消失,里约这个名字在家族中将不再被提起,直至有一天维茨命令他回到家族内部,重新成为家族的一员,他才能恢复原本的身份。

“所以,从明天开始,里约,你将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海军中,成为海军的一员。我明天会安排你加入海军,你只要做的就是取得他们的信任,在那儿站稳脚跟,暂时忘掉自己在家族里的一切。”维茨说道。

“我明白了,维茨。”里约严肃地说。

“虽然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个任务不比寻常,万事要多加小心。”约翰斯声音低沉地说。

“我认为这个任务再适合不过里约了,我们都知道里约是个生活十分自律的人,又洁身自好,如果不是又谁告密,我相信绝不会有人看出他曾经生活在地上世界。”汉斯戏谑地说道。

“是吗?这可真说不一定,你瞧里约那一双眼里的怒气和盘旋在他脸上的戾气,至少别人绝不会认为他是个正义的人吧。”易娜子语调轻快地说。

“易娜子说得不错,里约,你确实应该收敛收敛眼中的怒气,你如果总是用看易娜子那种憎恶的眼光看别人,我敢保证那些普通人一定会被你吓到的。”约翰斯谨慎地说。

“这个好办啊,约翰斯,我有个好主意,让里约那个家伙带个眼睛好了,带上眼睛一定会冲散他那眼里的戾气。”易娜子建议道。

里约除了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易娜子之外,什么也没说。

“这样好了,当做是我给里约践行的礼物,我就把我的一个新眼镜送给他,就当祝他在那边一切顺利好了。”易娜子高兴的说。

“恩,虽然你们两个从小开始便一直不和,但好在只要涉及家族利益,总能以家族利益为上,这样就对了,易娜子,想想那一次,里约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你,如果不是他......”

“好了,约翰斯,我当然会记得的,不用总是一直提着了,上次在你房间里你就已经提过一次了,我不耐烦了。维茨,没有其他事了,我们可以各自回房间了吗?”易娜子略带不满地说。

“恩,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里约,你一会儿来书房找我,我把所有该注意事项告诉你。”维茨说。

“我知道了。不过请先等一会维茨,在这之前,我得先交给易娜子一样东西,毕竟我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这东西我想对易娜子而言一定会感兴趣的。”里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不用专门等到会议结束后交给我,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现在就交给我。难道还要让维茨在书房等你吗?”易娜子不满地说。实际上,她根本一点都不想也不愿意再有私底下见他的机会了。最好永远不会再相见。她想着。

“既然这样,我就直接给你好了。”里约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向易娜子直直扔了过去。

“喂喂喂,怎么是一封信?是谁写的信呢易娜子,你该不会偷偷瞒着大人们结交男朋友了吧?哈哈哈哈哈,还真是长大了是不是,约翰斯?”汉斯满脸戏谑的说。

易娜子疑惑不解地伸手接住信,在看清信封上的名字,脸色乍变,一脸惊恐和愤怒地瞪着送信人。

“你说对了一半,汉斯,这确实是一个叫昆德的男人写给她的信,易娜子在你们第一次出海时认识的,据手下人说,两个人在那一段时间到是常常见面。”里约微满含笑意地说。

“易娜子,里约说的是真的?”约翰斯盯着易娜子的脸说道。

“哈哈哈哈,这是人家小姑娘的心事,约翰斯你干嘛摆出这么一幅吓人的模样,你说是不是,维茨?”汉斯说道。

维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声音低沉地说:“恩。好了,也不早了,今晚就到这吧。”他说着推开椅子,直接走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约翰斯、汉斯、雷迪奥也陆陆续续走了出去。屋子只剩下里约和易娜子。

易娜子仍然怒视着里约,突然,她举起手朝他扇过去,可是手在半空被里约一把握住了。易娜子恶狠狠地说:“你是故意的?”

“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而且一封信而已,你何必这么在意?难不成害怕约翰斯他们不同意?你放心,只要这个人没有任何威胁家族利益的因素存在,他们是不会在意的。你瞧,汉斯不是在外面就只有很多情妇?如果你是担心维茨的话……”里约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的眼睛,易娜子什么话也没说,仍直直怒视着他。

“那就更不必了,维茨每天事情那么多,你以为他会在意这样的小事?收敛收敛你的脾气吧!”里约用力甩下她的手,头也不回地除了房间的门。易娜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直直照着她手里那封被捏皱的信,信封分明地落了几滴黑色的泪珠,把纸都浸湿了。

易娜子从会议室回到房间后,在灯光下细细看了那封信,那是一封告平安的信,信封上标注的地址是他们还未出海前的那个地方。写信的人向她坦言,这个地址他是从苍井那儿探听出来的,即便知道再也不会相见,仍是希望给她带去一封信。他向她承诺这是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写给她的信。他在信里告诉她,他经过几番思量,最后决定启程回自己的家乡,还告诉她,他会尽他一切力量去实现他们曾经一起畅谈和约定好的理想,并在信的结尾处表达自己将用余生来思念她。

易娜子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信,眼前浮现出昆德那张洋溢着活力的脸。和他在一起时快乐心悄悄涌上她的心头,她不禁怅然若失地低下头,将手中的信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再轻轻放进抽屉中。最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被衾里。

床头的灯还亮着,她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在想昆德的事。

昆德是她留在据点那段时间认识的。那一天,她百无聊赖地在百乐街散步,走到半道,看见一个摆摊艺人的摊前挤满了人,她好奇地向那个摊子望去,从人柱的缝隙里瞧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手里正在捏着泥人。看到泥人,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后终于迈步走向那个摊子。她站在人群的外围,一直等到面前的人墙渐渐散去只剩她一个后才看清摆摊人的脸。也许是察觉到眼前的光线似乎被人挡住了,那个摆摊人微眯着眼抬起了头.......

昆德在后来告诉她,在见到她以前,从来没有那一个女子让第一眼就这么惊异,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我游遍世界各个地方,只为了来到这里和你相见一样,而我相信,那是我们之间切不断的缘分,我们应该要有这样的一段相遇,我们应该要有一段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

而那一眼之后,昆德便对她穷追不舍。易娜子向他隐瞒了自己的一切,那段时间两个人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到处创造甜蜜的回忆。在那一段日子里,易娜子忘记自己身份,忘记自己的责任,忘记自己家族,把自己想象成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跟随着他体验恋爱中的种种心跳的感觉。他们约会、牵手、接吻,经历所有恋爱中的人会经历的事。

就在一天晚上,他们正在海边忘情地拥吻,昆德把双手放在她的背后抚摸着,突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地,将整个身体压在她的身上更用力地吻着她的唇、她的脖颈,并急切地伸手从那她微微敞开的衣领口子处将她整个上衣褪下。就在这时,易娜子惊醒了过来,她用力把他从她身上推开,一下子坐了起来,她弓着身体抱住自己,两只手紧紧拉着已褪到肩下的衣领。昆德瞬间清醒过来,半跪在她的身边向她道歉,可是易娜子只顾抱着自己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句话也不说。昆德更害怕了,向她起誓说自己再也不会越界里,易娜子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不仅如此,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昆德不知所措,只能呆在她的身边不停懊恼地挠着头。没过一会儿,易娜子突然站起来,也没看向她,仿佛后面有人追赶着她似的,拼命往前跑。昆德没有追上去,他依旧半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第二天,昆德跑去她告诉他的地址那里找她,但显而言之,那里根本没有易娜子这个人。昆德发了疯般四处寻找她的影子,可毫无结果。易娜子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彩虹一般,让他感受到世间最美的风景,之后又在他的眼前倏忽消失,再没有任何踪影。就这样过了几天,一天夜里,易娜子又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她面带微笑,手里拿着一个残破不堪的泥像。昆德看见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头埋在她的绿色头发里,微微抽泣着,那声音饱含痛苦、担心、恐慌、思念以及无法掩饰的怨念。易娜子伸出手从他的背后环抱他,就这样两人默默相拥着,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很久,他们才放开双方,面对面相视着。这时,昆德说话了:“易娜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经过这几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我不能再经历一次失去的你的痛苦,我想请你,请你…”

“我可以先请你答应我两件事吗?”易娜子截断他的话说道。

“可是我…好,好吧,你先说,你想我答应你什么事?”昆德妥协地说。

“第一件事是请你帮我修好这个泥像。”易娜子说着把泥像交到他手中。昆德看着她交过来的泥像,泥像是个男孩的形状。于是他疑惑的问道:“这是那个人的泥像吗?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是的。这是我捏到恶第一个人的泥像,也是最后一个,可是已经残破不堪了,你能修好他吗?”易娜子问道。

“可以,不过你能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昆德悲伤的问道。

“他是我的一个很重要的亲人。好了,这都不重要,你能答应我这第二件事吗?带我妹妹离开这儿,回你的家乡或是任何什么地方安居,你们可以一起经营一家店铺,我妹妹手工非常好,她喜欢缝制布偶,她梦想能开一家布偶店。”易娜子平静地说。

昆德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含悲伤。

“可以答应我吗?”易娜子又轻声问了一句,并悄无声息地走近他的身边,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袖子上的一角。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昆德转过身,面对着她,眼神坚定地看着眼睛。

“好。”易娜子微笑的答道。

“你可以告诉我,这些日子,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我做的一场梦而已?”昆德悲哀地说道。

易娜子望着他的眼睛,脸上那缕淡淡的微笑悄悄暗了下去,她像是无法解释一样,眼里满是困惑不解,慢慢地低下了眼睛。就在这时,昆德轻轻按着她的双肩又低声问了一句。她重又抬眼望着他的眼睛,眼中的迷惑如迷雾一般渐渐消散,一抹笑意出现在她眼里。她双手抱住他的背,踮起脚尖,向他的嘴唇深深印下一吻。离开他的双唇时,她微不可闻回答道:是真实的,当然是真实的。听到这句话,昆德放开她的双肩,看着手中的泥像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泥像什么时候能修好?”易娜子问道。

“明天晚上就可以。”

“好,明天晚上我会带着我妹妹去找你。你带着她一起离开这儿,好吗?”

“…好。”昆德转过脸,回答道。

易娜子笑了笑,转身向门口走去。昆德听到身后门把转动的声音,又问了一句:“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吧?”昆德没有转过脸,依旧看着手中的恶泥像。

“不会了,属于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易娜子说完这句话,回头又看了一眼昆德,之后,身影消失在门口。两人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轻轻合上了。

泥像在送行的那个晚上回到了易娜子手中。那是维茨童年时的模样。

那一晚,苍井离开昆德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易娜子找到他,告诉他苍井再也来不了,因为她死了。昆德疑惑之际,将苍井临行前的奇怪对话告诉了易娜子,之后孤身一人上路,离开这个令他梦起又梦碎的地方。

易娜子看着他的背影,仿佛如在梦中,久久无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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