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地据岭南,物产丰富,然幅圆略狭小,一度有被地据岭北的北疆包围之险。
为求安居,南楚建国不久,便与北疆达成协议,年年岁岁朝贡,只求能换得一时平安。
然抱薪救火,自是止火不能。
南楚三十四年,北疆入侵,破城无数,三十五年,太子南宫烟亲自领兵对抗,不出两月,北疆将士便被赶出南楚疆土。然太子回京当日便起兵谋反,杀父弑君,令天下人为之胆寒。
正当天下人为这位新登基的暴君忧心国运之时,这位不可一世的君主却在登基半年后病逝。
没有人知道,他登基为帝的唯一目的,不过是为了给心上的那个她报仇。
一切冤债的源头,或许都要从五年前那场意外说起。
南楚三十年,年仅十四岁的他随同今上一道南巡,却因一场刺杀而落入河中,被湍急的河水冲的不见了踪影。
醒来时,却见自己在一茅草屋中,身上除了绷带与亵裤,便是一丝不挂。
他无力起身,转头之时却见一身着浅草色衣衫的年幼女子手捧汤药转身而入。
是她救了自己。
“我生于蓝田,父亲便给我取名蓝玉。”
“世间多玉,唯蓝田之玉,若以日暖之,便可化作道道青烟。好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世事繁华,如同过眼烟云浮于眼前,转瞬成空。在下南宫浮云。”浮云如烟,往事如风。
蓝玉并非生在仙境,不染凡尘的仙女,但与她相处于山林之中的每一天,他都品尝得到今生最快乐的味道。
山谷之中,唯有蓝玉与他,日日踏浪而歌,月月相伴长夜。
她从不问他从哪里来,他也从不问她为何会在此地独居。
如若春风能化蝶,一定会为他们的快乐而翩然起舞。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分别是迟早的事。
共处不过半年,南宫浮云便被今上派来的暗卫寻得。
遇见他们的时候,南宫浮云正在山林中捡柴。他隐瞒了她,若无其事的与她继续过着如梦境一般惹人沉醉的日子。
今上派来的使者三令五请,却尽数被他遣回。
长空万里送秋燕,山路百丈迎白雪。
春去又秋来,转眼已是南宫浮云来到此处的第五个年头。
如此之久,父皇定是不会再希求他的回归了吧。
南宫浮云如此盘算着。
然其一切美梦都随着北疆的入侵而化为泡影。
破碎的山河无人守护,远在庙堂之上的帝君又想起了他的这个儿子。
千骑远迎,蟒袍加身。
如梦佳期,终究在梦醒之时化为泡影。
然而今上在戳破他无上美梦之时仍不肯罢手,竟连同他此生唯一的牵挂也一并带走了。
再见到她时,她的四肢已经冰凉彻骨。
一丈白绫,断送了她如花朵一般娇艳的生命。
那年初遇之时,她不过才十二岁。
他还在想,在她及笄之时,与她结为神仙眷侣,于山林之中长相厮守。
他还在想,纵是回了天边庙堂之上,也要八台大轿娶她为妻。
然而这一切,终究是沦为笑谈。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孤身一人的他任由生死随浮云而去,于战场浴血杀敌,终而凯旋而归。
得以保全的山河之上,无数有情人得以长相厮守,唯有他孤独一人,除了权力与金钱,便是一无所有。
他守住了山河,却守不住心爱的那个她。
他恨,恨那入侵的北疆蛮夷,所以不惜违抗帝命,也要将降军尽数坑杀;
他恨,恨那逼自己上战场的父皇,所以不惜背负千古骂名,也要杀父弑君,只为替她报得杀身之仇。
南楚太子南宫烟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她与自己秘密修建了一座陵墓。
陵墓修成之后,所有工匠便被他尽数坑杀无一遗漏,只为她可以一人安静地沉睡,不被旁人打扰。
他以冷水洗浴,感染风寒之后却不愿医治,最终竟是死于高热之下。
国丧之日,送葬之人有百上千,却尽数在其阖棺之时被囚禁于墓穴之中,再也不见天日。
从此,再也无人知晓其墓穴真正所在。
他与蓝玉,终究在双双百年之后,得以重聚。
那年春日,她白衣粉纱,笑靥如花,他采得林中野花,亲手为她别于乌发之间,薄唇开合之间,却终究是不发一言。
待他于三重金銮之上独坐之时,眼前又重现她往日笑靥,口中将那句“蓝玉,嫁与我可好”重复了千遍万遍,却终是换不回她的一个应声,一个颔首。
所有的情意,在她离去之后,终究只能道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了。
仍记得当年他以身涉险,深入敌营之时,有将士问道:“将军为何竟愿甘冒奇险?”
他沉默,继而又复在心中道:
世间佳人万千,维蓝玉可暖我心。如今玉已不在,又何惧生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