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姓李,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他的全名。但我在吉隆坡待的四个夜晚,我们基本每晚都在一块喝酒聊天,有时候会偶遇有时候则是约好,因为我们俩大概是整个唐人街除了赌博破产而沦为流浪汉的人群外,所有人中最无所事事的。我们相识在一家新开的牛肉面餐馆,店主是上海人,那天晚上李哥和他几个朋友同处一桌,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我百无聊赖提溜着几罐啤酒在大街上游逛,加入了他们的酒局,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才认识而已。
李哥四十来岁的样子,相貌很端正,身高一米八几,曾经是山东某事业单位员工,待遇颇高,并且开了几间连锁烟酒店,但这几年因为yiqing烟酒店都接连倒闭,从风光一时到负债累累,因此不得去辞去单位的职务,转而到东南亚几国寻找创业的机会翻身,眼下他的目光投在了拥有上千万华人的马来西亚,他已经在马来西亚待了有段时间,但迟迟没有合适的行业创业。
他每天都在观察着唐人街的各色餐饮摊贩,什么是好卖的,什么是成本最低的,什么是利润最大的,什么是最容易回本的。他盯上了一家酸菜鱼摊,这家摊位占据了一个相当好的路口位置,姐弟俩轮流出摊,靠卖酸菜加工的罗非鱼发了家。罗非鱼的成本很低,但是卖价却翻了三四番。他细心计算,除去成本,生意红火的这家摊位,每日利润进账有大几千。
他觉得这行是可以复制的,虽然自己并不懂烹饪。于是他着手谋划合适的摆摊位置,他马上发现附近一家文具店前的空地。空地属于一个华人老太太,其实已经被她的摊车占据,但老太太衣食无忧,这处摊位基本上很少出摊。大哥每天都在等待老太太的出现,也四处打探她的消息,但在我离开吉隆坡前,我想他都没有能和她见上一面。
于是那些天,我们基本都会在晚上坐在一家粤菜馆前,喝酒抽烟聊天,和粤菜店的老板娘一起谈论各自的生活和价值观,谈论马来西亚和中国社会环境的不同。但李哥或许对东南亚的翻身之旅和自身年龄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他离过婚,并没有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在马来西亚,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一般都是睡到下午才起床,他的动力感丧失得很厉害。
他已经摸透了唐人街附近的状况,虽然他几乎没有去过吉隆坡别的地方,他只会讲中文,几乎不会英文,所以只和说中文的人聊天。他带来的钱在慢慢消耗完,所以他已经知道小卖部最便宜的烟和最便宜的酒是哪几种?而事实上他对酒过敏,身体也并不是特别好,过去他也不太抽烟。
在粤菜馆关门前,参与我们聊天的当地华人或黑户中国人一一离去,我们只能转战便利店门口,还是话题不断,只不过他就不喝酒了,烟却不停。他跟我讲诉每一个躺在大街上过夜的流浪汉的故事,基本都是因为赌博破产或者子女不赡养,他看不太上他们。但他也觉得这些上了年纪的流浪汉,日子过得真的很自足,虽然没钱,但却有钱就拿来喝酒抽烟,睡在肮脏的地板上,醒来就喝一口啤酒。他说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跟着朋友一块去西班牙,出国的时候他们是一行人,胆子大朋友的买了去塞尔维亚的机票,然后一路越过各国边境走到西班牙,成为黑户,等着待满几年,西班牙给他们正式的国民身份,但至于以黑户形式待在那,那日子李哥觉得并不会太轻松。
等待磕得满地瓜子,大哥也觉得没有太大兴致,就带着我把并不大的茨厂街逛了一圈。走到每一间店铺或旅馆前,他都会告诉我,它们挣不挣钱,他已经把周边走了个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他其实并不对此很有热情。我走在他的一侧,个子比他矮了一截,很不匀称,但是话题里却一直能和他滔滔不绝。这样的漫游大概有两次,第二次我提议去茨厂街外围的市区走走,但刚走出茨厂街,他觉得太累了,于是他就转身回了他租住的小房间,而我还在漆黑的夜间散步了很久,一直走到茨厂街的鬼市开市。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我又去了华人城市怡保以及最后一程槟城,期间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他拜托我看看这两座城市餐饮业好不好做,竞争大不大,消费高不高。后来他一穷二白,只能向我们时常喝酒坐到关门的粤菜店的老板娘借了6000马币,老板娘心地很好,很痛快地借了他。大哥问,你不怕我不还你吗?老板娘回答他,如果你真的不还,那也没事。
后面我偶尔想起来李哥,还是会问候一下他最近的情况,我们没加微信,只加了国外一个只能聊天的软件whatapp,但话语里我感觉他过得越来越绝望,他在我离开马来西亚之后,又去了槟城寻找商机,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把身上的钱花得一干二净,且时不时地喝醉酒。前段时间我问他怎么样,他说已经回了中国。他的那个不常在线的聊天软件,依然还是最初的那个名字——流浪的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