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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
小小的酒馆里挤满了人,汗味、酒味、食物腐烂的酸臭味交织在一起,但是没有人觉得恶心,因为他们早已习惯。
至德的心跳得很快,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张纸条,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视机上的数字。无数的人挤在他旁边,他们和至德一样,都死死地盯着电视机屏幕。
“7……”
第二个数字揭晓了,人群中传出阵阵叹气声和谩骂声,不少人朝着门口走去,带着怨气与不服,狠狠地踹门离开,窄小的酒馆里宽敞了许多。
至德的心越跳越快,已经有两个数字和他纸条上写的一样了,上次有两个数字一样还是两年前。
“只要再有四个数字一样……只要再有四个数字……”至德小声嘀咕着。
“4……”
第三个数字揭晓。至德仔细比对着纸上写的和电视上显示的,
“一样的……”至德的手颤抖起来,“不会吧?难道真的要……”他开始了幻想——那金色的墙壁,那巨大的水晶吊灯,那足有十八米长的餐桌……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酒馆,只留下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醉汉和几个还在盯着电视的人。
“6……”
至德的手突然不抖了,金色的墙壁消失了,巨大的水晶吊灯摔碎了,十八米长的桌子变成了灰烬……
“不!”至德不相信自己看见的,他时而揉揉眼睛,时而扇自己几巴掌,最后他放弃了,他将纸条揉成一团,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转身踹门离开了。
“这本就不可能发生。”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第四个数字是“6”而纸上写的是“8”。
对于克斯斯尔区的人来说,摇号抽奖是翻身的唯一方法,政府将摇号抽奖称为“贫困补助”,只要中奖,那便是八十万奖金。
至德打开了电灯开关,可灯只是闪烁了几下并没有开启。
“妈的!昨天刚换的电线不会又被咬断了吧?”
他关上门,准备朝电箱走去,此时他注意到了地上放着的一张纸,这张纸与肮脏的地面比起来显得十分洁白、十分不符合这块地面,于是他弯下腰把纸捡了起来,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下,他看清了纸上写着什么:
“电费200元”
至德叹了一口气,将纸撕碎后随手丢在了角落里。
“我这一天都赚不到二十,你们张口闭口就是几百……”他在心里抱怨着。
这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的小屋,光是想放下一张桌子都费劲,屋里还有四分之一的地方被厕所占了,于是床只能挤在窗边。
至德在啤酒瓶和破纸破衣间艰难地走到了厕所,他摸黑打开了水龙头,却没有听到水声,他这才想起前两天收到了一张写着“水费100元”的纸条,于是他只好关上水龙头,艰难地走到床边,衣服也没脱地躺了下来。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闭上了眼睛,那金色的墙壁、巨大的水晶吊灯,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于是他坐了起来,从肮脏不堪的枕头下抽出了一张已经快烂了的海报,他将海报展开,在窗边微弱的光下,他再一次看到了金色的墙壁、巨大的水晶吊灯、几千倍他家那么大的舞厅、十八米长的餐桌还有清澈的游泳池……
他轻轻抚摸着海报,好像只要摸了它就能得到这些东西一样。
海报的最上面写着几个金色的大字:“琼金天尼欢迎您!”
“我一定要去一次那里……”至德每晚都会这么想,可他连水电费都交不起,车票?想都没想过。他也只能这么每晚看着海报,好让自己沉浸到奢华的琼金天尼里,在那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漆黑的夜空中没有半点星光,肮脏的街道上一闪一闪的路灯,好像替换掉了星星的位置,成为了夜空的主角。几个流浪汉在翻着垃圾桶,他们渴望找到些什么来披到身上,好度过这漫长且寒冷的黑夜。醉汉们就没有这么讲究,他们随便找了个墙角,倒下头就睡,也不管有没有人刚在这撒过尿。
至德看着窗外,他还没有从琼金天尼回来,微弱的光照在他千沟万壑的脸上。
突然,空中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机械噪音,那声音无比的刺耳,以至于把沉浸在幻想中的至德拽回了现实。尖锐的机械噪音之后,是无数东西从高处摔落或滑落的声音。至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那是一座高山,如同城墙一般的高山,看不到边也望不到顶,有无数碎石似的东西从一个巨大的方形洞口倾泻而下。
“这个时候开闸倒垃圾……真他妈会挑时候。”
那里是克斯斯尔区最重要的地方——克斯斯尔垃圾区,每天不固定的会有大量垃圾从山坡的一个巨大闸门中倒出来,很多克斯斯尔居民在那里工作,他们每天都要把这些堆积成山的垃圾装到来来往往的卡车上,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垃圾将运往哪里,甚至连这些垃圾来自哪里都不知道,他们只需要知道自己每天能拿十多块的工资,还能把一些有用的垃圾带走,然后去酒馆摇号把刚拿到的工资全部花光,买上一杯啤酒,吃上些剩饭剩菜,等着开奖即可。
合同上写的是,有垃圾的时候他们才需要上班,没垃圾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假期,可这些垃圾从未装完过,刚装完一小堆又会倒下一大堆。
“明天又得是辛苦的一天。”至德叹了一口气,倒在床上,在酒味和汗臭味中,睡着了。
二、
“抓紧干!别他妈偷懒!”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边走边嚷嚷,他是克斯斯尔垃圾区的管理员。
“瞎叫什么!自己不干,让我们干!”但至德只敢小声嘀咕了,手上铲垃圾的铲子却不自觉地越挥越快。
烈日灼烧着,垃圾堆被烤出阵阵恶臭,这儿的早晚温差能将近二十度,白天热得不行,到了晚上又冷得不行。
雅中对至德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不是他不想理至德,而是因为他是个聋子,不知道至德在说什么。
“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攒钱,然后买票,去琼金天尼……”至德边说边喘着粗气,汗水直淌淌地往地上流。雅中依然微笑着什么也没说,换做别人的话可能早就给至德来上几拳了,毕竟这句话他在你耳边说了近三十年。
“喂!那边的!再打架今天的工钱就别他妈要了!”不远处传来管理员的吼叫声。
至德和大部分人一样,朝着管理员的方向看去,想看看又是谁因为抢什么垃圾而打起来的。只有雅中依然低着头卖力地工作着,毕竟他听不见。
“又是昨天那两人,”至德觉得没劲,便继续低下头铲垃圾,“昨天抢抹布,今天抢内裤,哈哈哈!”
“那边看什么看!不干活是吧一个个都!好,你们今天一分钱都他妈别想看到!”管理员将两个打架的人踹翻在地后,又朝这边继续嚷嚷。至德庆幸自己低头低得早,因为管理员说不给工钱是真的不给工钱。
雅中面带微笑,将垃圾一铲一铲地抛上卡车,就这样,几个人干了一上午,终于装满了一辆卡车。卡车引擎发出阵阵沉闷的轰鸣声后,扬起一路的尘土,向着远方开去。尘土消散后,又是一辆空的卡车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又得重新干活了。
太阳从山的那头跳到了另一头去,再慢慢地步行下了山。炎热随着太阳的离开也渐渐褪去了,温度降了下来,单薄的短袖可无法抵御夜晚的寒风。
至德牙打颤着来到了管理员面前,领走了属于他的十七块钱——今天他的表现不错,所以比平时多了几块。
“这鬼……天气。”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干,带走了大量的热,至德决定今晚奢侈一把,花七块买一杯啤酒喝喝。
还未走到酒馆就已经听到了阵阵吵闹声——这里的人唯一的娱乐也只有每晚下班后来酒馆聊天等开奖了。
推开门后,一个光着膀子的人突然拥了上来。
“哟!至德……今天……今天天气真不错……”
“给我滚一边去老三!今天老子可没钱!”至德把老三推开,老三有些站不稳,看样子已经喝了很多了。
“少来!你哪天不是……这么说的!”老三又想拥上来,却被至德挡下了。
“行行行!你别他妈靠过来了,给你续一杯,就一杯!”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硬币,塞到了老三的手中。
“你才是我的真兄弟啊!至……至德!”
“你少喝几杯吧!再喝,你房子都要喝没了。”
“房子?谁要那玩意儿!下贱东西!随便找个地方一躺,不照样睡!”
至德不想再继续搭理老三,于是他走到摇号机旁,抽出了自己的号——“781324”,又来到了柜台边要了一杯啤酒,边喝边等着开奖。
“唉,只剩八块了……”至德喝了一口闷酒,“这离一张车票还差多少呢?”其实他并不知道去琼金天尼要多少钱,但不用想也知道买不起。
寒风透过门缝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如同一只恶鬼随时准备冲进来一样。
“开奖了!开奖了!”
至德听见有人在喊,于是他抬起了头,看向电视,这是他每天最期待的环节,也是许多克斯斯尔居民最期待的环节,因为这简单的六个数字可以决定他们接下来的人生。
第一个数字即将揭晓!
至德的心跳慢慢加速,他在心里反复念到着:“7!7!7!7……”
“4”
“他妈的!”至德将纸条狠狠地揉成一团想往地上摔,但是他忍住了,生气的情绪转变为无奈。
“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有人中奖的……”他长叹一口气,在心里说,“算了,最起码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了。”于是他将最后半杯啤酒一饮而尽,和其他第一个数字就不一样的人一起,踹门而出。
回到家后,他伸手去摸电灯的开关,刚摸到他才想起昨天那张“电费200元”的纸,于是他径直朝床走去,重重地躺下了,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从枕头下再次拿出那张海报。
金色的墙壁、巨大的水晶吊灯、舞厅、泳池……再次映入他的眼帘。他回忆着刚在垃圾堆里翻到这张海报时的情景,就像是在上了年纪后,回忆自己的初恋一样。
他抚摸着这张海报,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记得自己刚捡到这件衬衫时还是灰色的,如今却变成了黑色,还有各种奇怪的颜色点缀在上面,他的裤子上破了一个洞,转过头后发现,衬衫的背面也破了一个洞。
“金色的墙壁……”至德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这个地方。
“电费……水费……食物……衣服……”
“钱……”
“钱……”
“钱……”
他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呜……”一滴眼泪流了下来——他哭了,但是为了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太绝望了吧。
每天都在做着重复的工作,累死累活也就只能拿那么十多块的工钱,他没能力改变现状,也没权利改变,就连他的梦想,也只能局限在一张小小的、褪色的、快烂了的海报上。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源源不断地往这边倒垃圾,让他们有干不完的活,但他没办法知道,只能就这么活一辈子。
如果梦想的死被说成自杀,那么现实便是消除他杀证据的那个人。
在夜晚的寒风中,在至德的一声声抽泣中,月亮悄悄地睡着了,月光就像是它睡觉流出来的口水一样,洒在肮脏的街道上。
这是今年来第二次看到月亮,之后还会不会有,谁也说不准。
三、
“你……你的脸怎么了?”
太阳刚从东方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如同雾气一样。工人们都早早地来到了垃圾区,想多干点活,多拿几个钱。
至德意识到了什么,他拍了拍雅中的肩,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雅中抬起头,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他用拳头碰了两下自己的脸,意思是被人打了。
至德露出疑惑的表情,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
雅中把他的口袋翻了出来,空空如也,是在回复说,钱被抢光了。
至德又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是在问他是谁干的。
雅中指了指远处,至德顺着雅中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彪朱那一伙人,他们个个人高马大,除了管理员,没人敢和他们说不。
雅中拍了拍至德的肩又摇了摇头,是在说,没事的,你不用管,也管不了。
至德低头叹了一口气,将一铲子垃圾倒到了卡车里。忽然,他想到了些什么,于是拍了拍雅中,朝山那边指了指,雅中抬起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疑惑的他转过头看向至德,至德又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雅中明白了,那里是有几件脏衣服,但是不破。他朝至德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在说谢谢,随后便拿着铲子,朝山那边走去。
“这帮混蛋!”雅中走后,至德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又不敢直接骂出声,只能在心里咒骂彪朱那一伙人。他越想越生气,铲垃圾的速度越来越快。
“干这么卖力!”管理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至德身后。至德吓了一跳,心里的怒气霎时灰飞烟灭,他转过身去,对着管理员微笑鞠躬。
“加油干!今晚给你多发点工钱!”说完,管理员便离开了,只留下一直在鞠躬说谢谢的至德。
至德笑得牙都露出来了,他挥铲子挥得更加卖力了,关于彪朱一伙人的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突然,一阵尖锐的机械噪音划破长空,至德忍不住捂住耳朵。只见山上那个巨大的方形闸门正在缓缓开启。
“妈的!这个时候开闸!”至德被吵得头晕目眩起来,“就他妈不怕砸死……”至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雅中听不见,他很可能不知道要开闸倒垃圾了。想到这,他扔下手里的铲子就要往山那边跑,但却被人猛地拉住了。
“你他妈干什么去?”管理员咆哮着说,这噪声几乎震破耳膜,但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
“雅中!雅中!别……别拉我!”
“什么!你说什么?”
“别拉我!”至德拼命地想往前跑,可管理员依然不放手。
“什么?听不见!为了几个破垃圾至于这么着急吗!”
“别他妈拉着我了!”至德狠狠地往管理员肚子上踹了一脚,管理员疼得哇哇直叫这才松了手。至德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只听见管理员在身后大吼道:“你他妈的混账东西!明天别他妈来了!你给我等死吧!”
“轰——!”无数垃圾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小的有塑料瓶,大的有废弃冰箱,甚至还有烂成废铁的汽车。瀑布打在地上,震起无数水花,让至德不得不停下脚步。
“不……”至德跪在垃圾堆中,满脸惊恐与无助,他四处张望起来,想看看人群中有没有那熟悉的身影,来回看了几十圈后,他彻底绝望了。
“不可能……”他觉得这很不真实,刚刚还在对着自己微笑的雅中,现在就埋在这巨高无比的垃圾堆下。
瀑布依然在往下流,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雅中……”至德又哭了,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自己,但他却无比希望是为了他自己。
四、
至德不需要再去垃圾区了,管理员可以少发两个人的钱了。对于雅中的死,似乎并没有人发现,只有彪朱那一伙人发现雅中不见了,因为他们已经好多天少抢十几块钱了。
雅中死掉的当天晚上,至德一个人来到垃圾区,在这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山中翻找着雅中的尸体,但直到天亮被管理员一脚踹出去都还没有找到。就这样的连续找了好多天,但依旧什么都没找到。
他非常的愧疚,因为是他让雅中去那找衣服,才害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至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晃荡好多天了,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号也没再去摇过。
晚上的风很冷,吹在至德脸上却像是没感觉一样。又是浑噩的一天,没了工作,又失去了朋友。
不知不觉间,至德又来到了酒馆门口,阵阵喧闹声从里面传出。
“好多天没去摇号了……”心里想着,至德推开了门。
“哟!老兄,好多天没看见……你了,你……干什么去了?号……也不来摇,听说……你踹了管理员一脚被开了?哈哈!干得……真不赖!比我好多了,我只是骂了他一句被开了,你……是第四个被开了的,现在封你为老……老四!”一进门老三就带着一身酒味滔滔不绝地讲话。
至德并不想说什么,他只是朝着摇号机走去,抽了一张纸条后,随便找了个地坐下等着开奖。
老三见他没有理自己,就直接来到了至德身边坐下,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说你啊老四!不就是……被,被开除了嘛!至于这么郁闷吗?你看我……我,我不照样……”
“雅中死了……”没等老三说完,至德就打断了他的话。
“谁?”
“雅中。”
“噢!”老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个小哑巴啊!”
“他只是听不见,不是说不了话。”
“都差不多!”
至德额头上冒出了青筋,他很像骂人,但还是收敛住了。
“能帮我续一杯吗?”老三喝完最后一口酒说道。
“你就一点感觉没有吗?”
“什么感觉?要什么感觉?”老三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还帮你续过杯诶!”
“所以呢?我该哭还是该笑?”老三显得有些不耐烦。至德握紧拳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他怎么死的?”
“被垃圾砸死的。”长出一口气后,至德回复道。
“哈哈哈!”
“这他妈很好笑吗!”
“这是我听过,最蠢的死法了!哈哈!被垃圾砸死!”
“老子他妈让你蠢!”至极忍耐到了极限,他一拳打在了老三的脸上,刚准备打第二拳却被老三一把抓住,“砰!砰!砰!”被连打了三拳,至德有些站不稳了,他没想到老三的力气这么大。
两个人很快就被拉开了,如果不是酒馆老板怕桌椅被弄坏,这里将上演百年一遇的打戏。
“好啊,至德!刚踹完管理员就认不清自我了是吧!来打我来了!”
至德捂着鼻子,疼得说不出话来。
“别以为请我喝过几杯酒我就该跪在地上管你叫爹,”说完,他往地上吐了口痰,“别让我再他妈看到你,信不信我送你去见那个小哑巴!”放完狠话后,老三就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至德也坐了下来,他的怒火还未平息,但已无能为力。
酒馆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至德这才注意到电视上显示出的六个数字,于是他把皱巴巴的纸条拿了出来。
“这……”至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鼻子上的痛瞬间消失了,他瞪大双眼,一会看看屏幕,一会又看看纸条。
“415732”一点不差,和屏幕上写的一模一样。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就和雅中的死一样突然,以至于至德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受了惊一样慌张地把纸条塞到了口袋里,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呃……那什么……至德,”老三突然叫住了他,“我承认是我错了,呃……”
“没事。”至德其实没听进去,他还是没缓过来,只是机械地回复着。
“那……你还会请我喝酒的,对……对吧?”
“嗯,对。”说完,他便推门离开了,后面老三在吵吵些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回到家后,他匆匆关上了房门,就好像有人跟踪他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番后,他逃到了自己的床上,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他能够听见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太不真实了。”这是至德唯一的感受。
他将纸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六个数字。
“不会看错了吧?”
“不会,我反复看了很多遍。”
就像是有人在和他对话一样,至德自问自答着。
他又从枕头底下把那张海报抽了出来,自家的墙壁突然变成了金色,巨大的水晶吊灯就悬在自己的头顶,厕所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游泳池,客厅变成了巨大的舞厅,此刻他仿佛就身处琼金天尼。
至德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打的架、雅中的死,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任凭寒风怎么吹,他都感觉不到冷了。
终章、
“贫困补助计划实施近六十年来,第一位成功领取到补助资金的人诞生了!他是生于克斯斯尔区的至德
……
“就在昨天他还戴着贫困的帽子,但是今天,他已完全摆脱了贫困的称号!这是贫困补助计划的成功,也证明了该计划的可行性。多年前嘲笑×市长提出此计划的人,如今是否还笑得出声?这也印证了——只要坚持×市长的领导,就会有光明的未来!”
至德中奖的事情在这几天,被所有克斯斯尔居民都知道了。人们都对他又羡慕又嫉妒,还有些人认为这是政府的阴谋,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中奖。
但这确实发生了,这毋庸置疑。
……
至德走进了大门。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周围的所有东西他都没见过——巨大的显示屏、成排的椅子……
这里十分干净,和门外的大街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里面的人不是很多,他们个个着装工整、干净。至德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刚买的西装他觉得有些穿不习惯,总觉得有些膈应,但他很高兴,因为他和那些人一样了。
至德走到了写着售票处的一个窗口前,里面坐着一位女售票员,看见至德走了过来,她站起了身。
“我……我……”
“您是想买票吗?”还从未有人如此恭敬地对至德说过话。
“我能不能先问一下……这里最贵的票……是多少钱?”
售票员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两千。”
至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是嘛,那……太好了,太好了,给我一张去琼金天尼的票。”
售票员愣了一下,问道:“先生您是这的居民吗?”
“是的,我从小在这长大。”
“那不好意思,我不能给你票。”
至德很是疑惑,他刚想开口问为什么,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看看这是谁啊!怎么会有一颗老鼠屎在车站里?”管理员嘲讽着向至德走过来,至德下意识地鞠了个躬。
“我不需要老鼠屎给我鞠躬,”管理员扬起头,一脸高高在上,“听说你拿到那个贫困补助资金了?这是准备去干什么?去鲁萨吉买一块地发达了?”
“我……我去琼金天尼……”
听到这四个字后,管理员突然大笑起来,车站里的人朝这投来了异样的眼光。
“一颗老鼠屎想去琼金天尼!”
至德抬起了头:“有什么不可以吗?”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管理员没听到至德的话,自顾自地笑着。
“我现在有钱买车票了,已经……”
“哈哈哈!”管理员笑得更加放肆,至德很想给管理员来上一拳,他觉得自己现在有这个权利,但他抬不起手,不知道为什么。
“琼金天尼是给政府官老爷们建的,只有他们能去!你这颗老鼠屎还想去?你配去吗?哈哈哈!你以为狗穿上了人的衣服就能变成人吗?想都别他妈想了哈哈哈!”
“什么?”至德十分惊讶,“你是说去不了?”
“你想去?来来来,我来告诉你。”管理员拽着至德的领子到了门外,街上有的人认出了至德,他们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但当他们看到管理员时,都蒙着头走开了。
“看到了吗?那边,你之前工作的地方。”至德朝管理员指着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一座高得望不到顶,长得望不到边的山,山下堆满了垃圾——那是克斯斯尔垃圾区。
“你想找的琼金天尼就在这山的后面,他们还每天都往这倒垃圾呢!你们不是每天都抱怨谁天天这么倒垃圾吗?现在知道了吧!你想去?翻过那座山你就到了!”说完,管理员狠狠地给至德踹上了一脚,完事后便转身进了车站,只留下至德一人满脸震惊地趴在地上。
他知道了,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正如翻不了那座山一样,有多少钱都没用。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离琼金天尼这么近,但这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
后来再没有人见过至德,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带着钱到某处发达去了,总之没人能说出确切的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酒馆的角落里多了一位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他每天就在那蹲着,什么也不做,只小声地嘟囔些听不懂的话。
至德就这么消失了,和天上的星儿一样,永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