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湖风景区东南侧玉皇山南麓,东临南复路,南接虎玉路,西至白云路旁边的凉亭下,吸着最后一口香烟的摄影师,把烟头放在地上用脚踩灭后,向空气里吐了一阵白烟!
我向前走了过去:“老师傅好,前面就是八卦田了吧?如此一路往前,需要原路返回么?”
他回答说:“对的,后生,前面便是南宋八卦田,不用原路返回,可以一直往前走,上了山,过了玉皇山隧道,可以一路到达雷峰塔!”
我道过谢,不假思索地,步伐急促地往前走去,不错,前面就是八卦田了,我停下脚步,站在桥头上远远望过去,似乎如当年追杀刘皇叔的陆逊,一不小心误入孔明布下的八阵图当中,一时间不知如何进退。
当年的情形是这样的,“逊乘胜率大队人马向西追击,行至鱼腹浦之时,只见前面有一石阵,隐隐透着杀气,陆逊带众将进阵探查。不多时,阵内狂风大起,陆逊等迷失了路径,忽见诸葛亮岳父黄承彦从阵中走出,忙请他领众人出阵,方知此“八阵图”是诸葛亮入川之时所布,可比十万精兵。陆逊闻此,惊叹孔明用兵之神,遂退兵不追。”
而眼前的情形,与孔明的八阵图又大不相同,这里没有杀机,也没有烟雾,有的只是一番欣欣向荣的八卦田园景象。那树木和农作物完全根据八卦的形状分布,此时的八卦田,某些区块还未播种,极像一幅未作完的画,让人着迷。
桥的两边荷花遍布,有刚结着朵儿的,含苞待放;有如刚化过淡妆的女子般羞涩地开着花的,白里透着微红;也有掉光花瓣儿的莲蓬,结着密密麻麻的莲子在向我招摇!
碧绿的莲叶下面,是数不清的白条儿,有木讷点的,在莲叶下静静地享受阳光,任由桥上行人来来往往,视若无人;也有活跃点的,不停地跃出水面,渴望着水上的世界,好像在向人展示它洁白的肚皮,又像在表演它高超的跳跃技能。
突然,它不小心跳到旁边的莲叶上,连鱼带水,滑向荷叶的中心,在阳光下一蹦一跳,白花花的,很是耀眼,在尝试了几次之后,依旧逃不出莲心儿,在荷叶上作奄奄一息状,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显得很慌张,就像孙猴子逃不出如来手掌心一样。
休息片刻后,或者说是缺氧难受得要命,又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在死亡的恐慌下用尽全力,它成功了,掉落在湖里,狼狈地往湖深处逃去!
就这样静静地在八卦田外围的木桥上审视四周之后,我像那尾白条鱼儿一样鼓起了勇气,不顾安危地往前踏步,莽夫般地闯进八卦阵当中。
不远处,只见有一块大土墩,高于四周,宛如行军打仗,运筹帷幄的指挥台,而事实上,它是一片由红叶李,石楠和四季桂花树组成的圆形小树林,枝繁叶茂,苍翠欲滴。
红叶李的叶子呈暗红色,与石楠,四季桂的绿叶形成鲜明的对比,若从天空俯瞰,这些植物的排布恰好组成一幅完整的阴阳太极图,而这便是南宋皇家开辟的籍田遗址了!
往中心区走去,在太极图的外围,整整齐齐地分为八块区域,为八丘,八丘上种着八种不同的庄稼,据说在不同的季节,会展示出不同的风格。据考证,在南宋时期,这里种植的农作物分别为大豆、小豆、大麦、小麦、稻、粟、糯、黍和稷,然而,时至今日,农作物当然有所改变了。
行走在八卦田之中,像是行走在一个密闭的八边形迷宫,在四周打转,每一条路都能通往太极土墩,从土墩往外看,八条小径射向四面八方,每一块区域之中又被切成大小不一的梯形田块,每一小块延伸过去,又形成一个标准的八边形,极其壮观。
放眼于四周,几位勤劳的农人在阳光下除草,翻土,播种新的农作物,远处的甘蔗田绿得野,韭菜田绿得淡,水稻田绿得发青,近处番薯苗长得密,彼岸花开得艳,香芋苗长得壮。
田野的四周边缘处,开满了数不清的花,有黄的,有粉的,有红的,还有洁白的,前来赏花的过客也不在少数,大黄蜂,小蜜蜂,蝴蝶,蜻蜓,蜂鸟,老人,小孩,俊男,少女皆聚集于此地,享受着这初春般的大好风光!
不远处,一个个扛着大炮似的摄影师,在三脚架上不停地旋转着打鸟镜头,一双黑色的大蝴蝶成了八卦田最受欢迎的客人,那乌黑的翅膀上,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纤细的触角与身姿,如一对黑美人,在田野间飞过来,又飞过去,把游客整得四处奔波,这其中,尤其是摄影师最为勤快,也最兴奋着急,生怕错过最佳时机和角度。
不知哪里来的蜂鸟,也被这迷人的景色吸引,来来回回,选择了几朵开得最灿烂的花,贪婪地扑在上面,把那日月之精华占为己有,身后那棵老树上的知了,已单曲循环了好几个时辰,不知嘶哑,不知疲倦!
小孩在田野里开心地跌倒,旁边的母亲沉迷于拍野花,弃儿于不顾。不远处的男人这会儿已经从土墩上走到了田野边上,掏出手机玩起了自拍。那对小情侣沿着水稻田转了一圈,依旧没有从出口往外走,又散步在视野范围之中了。
夏末之景竟已如此,那初春或深秋,应该更迷人吧!
我确确实实被这美景吸引住了,也情不自禁地拿着相机,开启了连拍模式,在那对黑美人身上不停地测光,构图,奔走,花费时光,当然,时间也给到了那只只听说过不曾亲眼目睹的如幽灵般的蜂鸟身上。
或许,这只是后来造就的魅力,而在七百多年前的南宋,这里的境况又是怎么样的呢?难不成宋高宗在此地行三推一拨之礼的时候,也是这番美景?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北宋南宋,宋朝人真的挺会玩。
七百多年前,靖康之耻后,宋高宗迁都于临安,开始经营杭州这块富饶之地,南宋绍兴十三年正月,宋高宗为表示对农事的尊重和对丰收的祈祷,采纳了礼部官员的提议,在国都南边郊区,开辟皇家籍田,在每年的春耕开犁之时,他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此地行“籍礼”,执犁三推一拨,以祭先农,为天下百姓做表率!
说起皇帝亲耕这件事,这其中的礼数与程序又很有意思,一是要提前昭告天下,来年亲耕;二要选定吉日,先祭神农;三是礼前一日,帝赐谷神;四为左相率众,先赴籍田;五为圣驾亲临,臣民恭迎;六为太常奏请,即时行礼;七为皇帝亲耕,三推成礼,此七步毕,则礼成!
这些条条框框的礼节,也只能是形式大于内容吧,只是为天下做做样子罢了!
虽然这只是形式,总比不做样子好吧,只是,不知道七百多年前,宋高宗是不是真的有撸起裤腿,赤着脚丫子下地犁田呢?那么,样子做完之后,是不是轮到随从百官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争着给皇帝洗脚了呢?
不过皇帝终究是皇帝,天下最大,在这件对农民老百姓来说是屁大点事情上,办得轰轰烈烈,花里胡哨,也是难为他了。
据说南宋皇帝亲耕时,百姓不得偷看,于是,有一老伯不信皇帝会亲耕,于三更半夜起来,躲过御林军前往紫来洞等天亮,于次日上午发现真相,原来在地里锄草的都是几位太监,皇帝和妃子们却坐在中间的土墩上饮酒作乐!
而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呢,我们已无法考究了,在我看来,如此隆重的行耕礼节,不至于如此荒唐吧!
在田野间晒得久了,往八卦田东面走去,过了长长的木桥,一处用水泥制作而成的授时图很是吸引人,这张图以平面上同一个轴的八重转盘,从内向外,分别代表着北斗星斗杓的指向,分别为天干,地支,四季,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以及各物候所指示的应该进行的农事活动,把星躔,季节,物候,农业生产程序灵活紧凑地连成一体,古人的智慧着实让人叹服!
沿着授时图往前走,更有意思的是那十二首月份诗,每一首都抓住了不同月份的气候特征,以助农事:
《正月》
歲朝宜黑四邊天,大雪紛紛是丰年,但得立春晴一日,農夫不用力耕田!
《二月》
驚蛰聞雷米似泷,春分有雨病情稀,月中但得逢三卯,處處棉花豆麥宜。
《三月》
風雨相逢初一頭,沿村瘟疫萬人憂,清明風若從南至,定是農家有大收。
《四月》
立夏東风少病疴,時逢初八果生多,雷鳴甲子庚辰日,定主蝗蟲侵捐禾。
《五月》
端陽有雨是豊年,芒種聞雷美亦然,夏至風從西北起,瓜蔬園内受熬煎。
《六月》
三伏之中逢酷熱,田中五毂都不結,此时若不见災危,定主三冬多雨雪。
《七月》
立秋無雨是堪憂,萬物從來只豊收,處暑若逢天下雨,縦然結實也難留。
《八月》
秋分天氣白雲多,處處歡歌好晚禾,只怕此時雷電閃,冬來米價道如何。
《九月》
初一飛霜侵損民,重陽無雨一冬晴,月中火色人病多,更遇雷聲菜價增。
《十月》
立冬之日怕逢壬,來歲髙田旺費心,此日更逢壬子日,灾傷病疾損人民。
《十一月》
初一西風盗賊多,更兼大雪有災魔,冬至天晴無日色,来年定唱太平歌。
《十二月》
初一東風六畜灾,若逢大雪旱年來,但遇此日晴明好,吩咐農家放心懐。
这里的十二首农谚,分别排列在道路两旁,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农耕文明的智慧结晶,是勤劳的华夏人民与土地,气候不断磨合总结的经验结果。诗中大多还保留着繁体字,如此原汁原味的诗,读起来让人受益匪浅,如沐春风!
此时,正值农历六月中旬,恰如诗中前两句所云:三伏之中逢酷热,田中五谷都不结,倘若此时此刻还没有出现什么灾难危及农事,那么今年的冬天,杭州会多下几场大雪吗?
如此想着想着,就到了来时的木桥上,白条鱼儿依旧在湖面上放浪形骸,与来时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湖面上多了好几条鲜红色的鲤鱼,在荷叶间悠哉悠哉。
我走过木桥,再往八卦田望去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八卦田的农人正扛着锄头从甘蔗田那边缓缓朝我走来......
我不禁感慨,这杭州皇家八卦田,不愧是我国自古以来农耕文明的缩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