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奴

1

  西方灵山极乐世界。

  如来佛降下法旨:“旃檀功德佛、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八部天龙菩萨,着尔等五人往东土唐国,传吾教经义,感化世人,普度众生。”

  “是。”五人应声作答,不悲不喜。

  功德佛自号“唐三藏”,为师长;斗战佛号“孙悟空”,为大师兄;净坛使者号“猪悟能”,为二师弟;金身罗汉号“沙悟净”,为三师弟;八部天龙化作一匹脚力,号作“白龙马”。

  一行人随即启程。

2

  灵山脚下作伊始,东去途中显狰狞。四人一马一路杀妖孽,斩魔灵,翻山越河,自是劳苦不题。

  不管人间叶落又生,唐僧等人只晓赶路,不觉到了火焰山的地界。时值秋日霜景,师徒四众,进前行处,渐觉热气蒸人。三藏勒马道:“如今正是秋日,却燥热如此?”

  “师父莫怕,待俺老孙探去一探。”行者驾云而去。

又表东行一路,四人入世,各取了别名:唐玄奘,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

  道前路有山溢三昧火,说此行不易再添一难。山名火焰,相传某日地裂,突现这般样貌。众人初感讶惧,久之既道苦处。此地一出,谷稻不成,草木不生,民众皆叫苦不迭。稚儿有歌曰:铜铁来,化成汁;老道来,化成丹。

  却道自古一物降一物。孙行者得知翠云山处有法可寻,按路而去。到了翠云山,听见有人比划拳脚,行者循声径去,一牛头魔王正与妖将演武。

  孙行者心中欣羡,自上路来,唐三藏这般不许那般不许,束手束脚。

  行者拳脚按捺不住,大喝道:“那妖王,俺来与你会会!”不等妖王回话,行者举棒就来。

  妖王不解来意,只好招架。

  孙行者来得气势凶猛,恼的妖王三尸暴跳,火气涌出,双拳又加了几分劲。行者自觉了鲁莽,忙回了心神,作揖道:“刚见妖王弄枪耍棍,俺老孙几月未动兵器,心中难耐,唐突了妖王。”

  牛王怒哼:“就随了汝心意!”随即摸出一对板斧,朝行者劈去,行者举棍而迎。

  棍影斧光,来来回回,二人不分上下。行者少有酣畅淋漓,不由心中暗喜,不料被牛魔王寻到破绽,失了手中兵器,二人瞬间退开丈外。牛魔王惊叹敌手勇猛,暗中敬佩,大喝一声:“再来!”

  又是一阵光影来去。

  半晌之后,二人疲惫不堪,恰不远处有人叫喊:“魔王爷爷,乱石山碧波潭约您赴宴。”

魔王趁机罢手,开口道:“兄弟,你我二人俱是乏累,不如暂且一歇,共赴个酒会,待吃过酒,再做决断?”

  “甚合俺意。”

  由是孙行者的性子,道明缘故,坦然相待,两人即认了仁义弟兄。

  遂过了火焰山。

  夜晚休息。孙行者对猪八戒耳语 :“呆子,那小娘子有夫家了。”猪八戒摆摆手,转过身,呼噜打得震天响。

  原是猪八戒羡慕人间情爱,自诩情种,前日爱恋一妙龄女子,托行者打听,不料已为妇人。此话不题。

2

  他们师徒止行美妙之景,又见一座高山阻路。

  四众进山,缓行良久。过了山头,下了坡,乃一段平地。唐玄奘任由马儿驰骋,啸风朗空,不顾落下徒弟三人。

  正走处,忽听见锣鼓喧天,道旁闪出一伙强盗来。

  这强盗一个个手持刀枪,面若凶神,唬得玄奘几乎坠下马来。可怜唐僧一身皮肉,只得与贼寇苦苦拖延。幸得行者云快,见师父颈上架刀,不由分说,掏出铁棒,这边一晃,把一个强盗打倒在地;那边一晃,又把另一个打死了,吓得众喽啰四处逃窜。

  二位师弟赶来,正瞧得此景。玄奘生性慈悲,恼怒行者,遂诵起紧箍儿咒,勒得行者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只叫:“师父饶我罪罢!有话便说。莫念!莫念!”

  玄奘道:“没话说,你凶恶太甚,不似个修佛之人,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罢!”

  孙悟空晓了唐僧为何生气。

  八戒过来低声劝:“哥哥唉,师父正在气头上,你先走个两三日,等师父脾气消了,再回来不迟。”行者寻思无解,就依了八戒的话,朝唐僧拜了一拜,离去。

  他神神游游,不知行了几千里。倏然一阵眩蒙,天地间泛起涟漪,竟凭空又出现一个孙悟空。

  真行者稳住了身形,喝道:“兀那小贼?为何偷扮俺老孙模样?”

  那假行者道:“你是天下猴中的佛,还不知我是谁?”

  真行者掐指一算,心中了然,沉默不语。

  假悟空又开口道:“你即知我是何人,那就该明我来何意。我逍遥四海,无拘无束,与北山魔灵称兄,和南海道仙为友,好不自在;你本领通天,不舍正果,束手束脚,枉为我辈!”

  真孙悟空面露忿状,呵斥道:“六耳猕猴!为佛者岂因三言两语坏己道果,你也太小觑了俺。”

  六耳猕猴冷笑,身形渐隐,声即飘渺:“这几日我在你身旁,若有改心意,唤我名号即可。”

  孙悟空面无表情。

  行者自觉菩提心有垢,欲寻静地,见有处青山水美,秀林遍布,欣然间又遇一伙金丝毛猴。悟空心中泛起亲切,现了本相,领着大小猴群嬉水游山,不亦乐乎。

  后又觅得一处宝地“水帘洞”,招呼山中所属猴类尊己为王,自称“齐天大圣”,整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过了一旬光景,悟空踏回取经路。六耳猕猴不知所踪。

3

  光阴荏苒,自别灵山,已有十三四个年头。四人又到一地。

  树荫下,唐僧抚胸而叹:“为人时,困于皮囊;为佛时,困于莲花。何时才得真自由!”猪八戒张了张嘴,不见言语。沙悟净在另一处摆弄尸骨碎片。他爱摆弄个古珍旧玩,只是行路匆忙,无暇留意,以致积念成疾,荒唐如此。

  四人吃下斋饭,重新上路。

  未走多远,后面传来一道呼声,玄奘回头,竟是沙僧拼好的骨架颤巍巍地跟了过来。只见那白骨挪到唐僧跟前,哆哆嗦嗦地跪下。

  “还望师父救命!”是一个女声。

  唐玄奘拦住行者的铁棍,道:“你说。”

  “奴家原是镇上大户子女,待及笄后许给一徐府公子。奈何奴家不喜那徐公子为人,便逃出家来,家父大发雷霆,竟派人捉拿。奴家心头慌颤,不慎失足落山,落得这般境地,幸得这位大胡子师父相救。贱妾自知该死,只是贪恋尘世,还望长老舍却心头肉,搭救一二。”

  唐僧犹豫不决,面露怯懦。

  白骨突然大笑,空洞的眼眶涌出血水,身上各处骨头开始鲜红,一具纯白的骨架立显狰狞。

  “我当是什么佛!无慈悲心,好个佛陀模样!

  “哈哈,也对,你为何要救我,我这等不徳不孝的女子就该不入轮回,永生飘零……不得言自由……”

  说罢,她身上的血水冒出刺鼻的烟气,腐蚀着周遭,很快,地上只剩下一滩污秽。

  唐僧出神地愣在原地。

  这时,行者走过来,安慰唐僧说:“割肉是如来的功课,你没……”

  行者喋喋不休,玄奘看着眼前的嘴巴一开一合,心里无名火顿起——他只是觉得与白骨同病相怜,俱是奴仆。

  唐三藏忍无可忍,骂道:“猢狲,闭嘴!”

  孙行者自觉愤懑,不由回道:“你这光头的和尚,俺好心劝你……”

  三藏业火遮心,竟念起紧箍咒来,行者疼怒交绥,又无计可施,只好驾云离去。

  后来,有南海观世音劝解,行者回了队伍,强行带了几日,最终还是散了。

4

  孙悟空回了花果山,整练人马,收拾旗鼓,正正当当地挂起了“齐天大圣”的旗子。

  他四处寻友访妖,结识各方豪杰,终于过上了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连日讲文演武,弦歌吹奏,无二般自在。

  好景不长。

  如来得知悟空一行人未完成任务,私自散伙,与天庭捉拿叛逆。

  天庭遣出四大天王,协同李天王并哪吒三太子,点二十八宿等,共十万天兵,下界捉获悟空。

  好个大圣,棍棒来去,安兵设卡,阻得天庭众路兵将不进一步。

  竟六战六却。

  无果,即请灌江口显圣二郎真君。悟空敌不过真君,苦苦纠缠,又被兜率宫李老君的金刚琢打中天灵,被捉。

  众神把大圣押往斩妖台,刀斩剑刺,雷劈火烧,一毫不损;又投入八卦炉,煅烧七七四十九日,亦无恙。待老君起炉,大圣纵身跳出,掀炉打人,脱身走去。大圣舞着手中棍棒,却又大乱天宫,打得无一神可挡。玉帝遂着旨去请西方佛祖。

  孙悟空被擒,压在五指山下。

  “镇压五百年。”

5

  五百年后。

  悟空回了花果山,却见遍山漆黑,峰岩倒塌,到处是焦木枯丛。

  心中大悲。

  正当此际,一旁黑丛中跳出五六只小猴,高叫道:“大圣爷爷,今日着家了?”

  悟空明了事情原委——天庭使了个绝户计,屠了山,止留老弱。大圣强忍恨意,遍访故友,借取圣水,栽种妙树,把山洗了个清秀。两日光景,花果山便如当初模样。他又招兵买马,聚妖群魔,将花果山安置妥当。

  后日,孙大圣一人打上天庭。

  此际正值天庭筹备蟠桃盛会,各路神仙皆司其职,鲜有闲人。悟空过尽苦日,见天庭佳节,有了歹意。掠美肴,盗仙酒,偷仙丹,大闹一通;他又使了个法术,将酒馔都纳了包裹里,与猴子猴孙共享其乐。

  不消五日,花果山前妖满为患,俱是慕名而来。

  天庭那能遭受这般羞辱,令太白金星寻募良将,点调兵马。金星于流沙河觅一将,召为卷帘大将;又于高老庄觅一将,召为天蓬元帅。

  既战日。大圣身着锁子黄金甲,头顶凤翅紫金冠,列于阵前,无人匹及。

  战鼓响,旗风飒。天庭李天王处立着两员大将,后竖各自旗帜。大圣搭手瞭看,竟是故人样貌,不由心头血冲上脑门,驾云至空中,喊道:“那二将可认得俺?”

  一将手持九齿钉耙上前,喝道:“兀那小儿,你我三人同出一师,情同手足,奈何尔生出二心,为己私心,以下犯上,冲撞我师,其罪当诛!我等二人幸玉皇大帝青睐,得此权事,今日尔欲攀旧情,妄逃罪孽,实可笑载。”

  大圣怒目牙呲,紧攥铁棒,大喊:“好!好!尔等欲行不义之事,甚好!今日便断此情义!”

  大圣欲觉心生魔障,忿恨一声,离去。妖将见状,鸣金收兵,妖众不知然,遂兵退。

  一连二日,妖众不见大圣影踪,军心见失,败如去水。

  自此,悟空更名“美猴王”。

6

  悟空生了厌佛心绪。遂访仙山,求道术。不日,拜灵台方寸山菩提老祖为师。六七载过,未果,欲回花果山。

  临行前,菩提老祖说:“道讲无为,讲放下,讲近大道;你一生痴性过重,过系兄弟情义……”

  眨眼间,悟空了无踪迹。

  菩提叹了口气,喃喃道:“信佛不信灵山,求仙不求位列仙班。这才是人间气象啊。”

  此后,悟空无了法力,与山间野猴为众,不讲人语,攀藤宿枝。

  终是,世间再无“孙悟空”名号。

后记

  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最终都逃脱不了被删档的结局,何必呢?

  偏执即魔,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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