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天巨变
(1)
深秋,夜郎国的皇城。
皇城的东城墙脚下,斜阳里有一“當”字金色招牌,被习习的晚风吹得既摇又晃。
当铺行业,因它的特殊性,非是般般之辈可以经营的。其行业的业主,既要有雄厚的资金,又要有鹰一样识别宝贝的眼功,还必须拥有镇慑三教九流泼皮无赖的能力,否则,三天营业不到晚,麻烦不断,倾家荡产,外加关门大吉。
皇东当铺的主人夜郎不归,似乎已具备了资金、眼功、能力的条件。
开当铺离不开资金为后盾,夜郎不归便利用人缘好、信誉高吸纳了大量的闲散资金,从而弥补了资金不足的窘境。
要说识别當物的眼功,夜郎不归无疑是属于一流的。同时夜郎不归又是武林人士心悦诚服的人物。诚服他的轻功,在整个夜郎国是数一数二的;畏惧他的口箭,这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绝技。
一般用箭之人,总是把箭背在身后或握在手上。夜郎不归也用箭,他的箭既不背着,也不握在手上。你根本看不到他的箭,他的箭很小,小得让你看不见,当你看到他的箭时,你已经是个死人。因为他的箭只含在口中,如黄豆般大的口箭。
口箭很小,但从夜郎不归口中飞出,其速度却飞快得惊人,快得超过弓弩,而且专门射击眉心。在江湖上,谈及夜郎不归的口箭,无不为之谈箭色变。所以说,夜郎不归的口箭是眉心一点红、例无虚发的代名词。
所以,皇东当铺开张四年以来,一直经营得红红火火,顺心而无麻烦,谁也不愿与一个动动嘴便让他的眉心多了一点红的当铺找麻烦。
九月初三,秋风习习,暮色斜阳里。
皇东当铺街门前,落叶飞红纷纷,不时吟出细微的“沙沙”音响,似乎在伴奏当铺里“乒乒,乓乓”的珠算声
“当东西!”来客声音不算太大,却打断了带有节奏感的珠算声。
管家陈三搁下加减乘除,从居高临下的柜台窗口处,瞅了一眼来客,只见来客平平凡凡,从头到脚平凡得无一处有特出的特点,既不高大,也不矮小,胖瘦适中,手里捏着黑布包裹。
陈三走下柜台,边走边道:“坐!上茶!”
来客移步到茶几旁,也未就坐,只是弯腰轻轻展开黑布包裹。
陈三近前一瞥,只见包裹里一颗像鸡蛋般大小遍体通红的宝珠,使方圆三尺之内红彤一片。陈三阵惊阵喜阵疑,疑惑的是,此放射红光的宝珠,是否就是失传已久的寒玉红霞。据传,当年燕太子为了宠禄荊轲刺杀秦皇,封赏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其中便有寒玉红霞,荊轲被始皇斩杀后,此寒玉一直下落不明。
精明有加的陈三,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不露内心惊喜之山水,轻轻地问道:“阁下是欲死当还是活当?”所谓死当,即是不可再赎。活当是指在规定时间内可以赎回。
“死当!”来客较认真地答道。
“哦!那么阁下欲当多少银两?”陈三漫不经心地呡了口茶。
“三千两!”来客慢腾腾地答道。陈三刚想答话,又听来客冒出二个字“黄金!”
最后黄金二个字的冒出,惊得陈三差点掉了手里的茶杯。陈三沉默了片刻道:“阁下请用茶!”说完转头向柜台嘱咐道:“上好茶!”
当铺里的小学徒皆知,上好茶即是有重要的贵客到,必须有请当家人。
夜郎不归喜欢喝茶,喝上等雨前毛峰,更喜欢慷慨地请客人喝上等毛峰。
今儿的来客也喝了许多茶,是上等好茶,临走还带走了三千两黄金。
暮色渐浓,晚风如旧。
夜郎不归仍在品茶,与其说他在用嘴品茶,莫如说他是在用兴奋的目光欣赏寒玉红霞。陈三也在欣赏,欣赏之余还提出疑问:“少东家!这寒玉红霞有这么贵吗?”
“有一点你应该知晓!”夜郎不归道。
“哪一点?”
“皇东当铺经营四年以来,不抵今日一笔买卖。”夜郎不归认真言道,目光仍不离寒玉红霞,红彤的光芒映红了他的脸颊。
“哦!”
“嗯!万金难求!”
暮色四合,皇东当铺后庭院梧桐树上的枯叶摇摇晃晃,又有数枚落叶在黑暗中飘东飞西,没有光明的明示,谁也看不清它们陨落何处、是悲是欢。
蓦然,寒玉红霞似乎受到了墨喑的感染,悄然消去了方圆三尺红彤的光芒,连自身鲜红的色彩也黯然失色。
寒玉红霞的突然陡变,让正在欣赏寒玉的夜郎不归和陈三大吃万惊,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陈三疑道:“莫非寒玉有假?”
黑夜默然,大地无语,陈三的问语早已飘入了茫茫的黑暗,唯有秋风呼呼,似乎在答非所问含糊不清地回答着陈三的问话。
(2)
晨时,曙光渐渐地驱逐了墨夜的统治,一展宽阔的胸怀,使人世间的美与丑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暗消明长,皇东当铺模糊的金字招牌仰目已可明视。“當”字金牌下,人影憧憧,乱哄哄嘈杂之声不止。他们不约同来并不是有啥宝贝欲当,而是想把前期贷给皇东当铺的银两全部兑走。
陈三匆匆向夜郎不归汇报挤兑风波的缘由:“都打听清楚了,外面传言,说皇东当铺用三千两黄金买了假货,现已破产。”
“即使有此传言,缘何今儿一大早同来挤兑。”夜郎不归疑惑地问道。
“我也问了几位挤兑的顾客,听他们讲,他们都是昨天夜里听到的消息。”陈三答道。
夜郎不归沉吟半晌疑问道:“寒玉红霞失去了霞光,此事只有你我知晓,外人如何知道。”
陈三听了这话,吓得赶忙跪下,道:“少主!你不会怀疑我吧!我……”
夜郎不归轻轻目视着这位早年随家父弃中原奔走夜郎国的老管家,赶忙双手扶起陈三,道:“老管家多心了!我即使怀疑自己,也不会疑您。”
“少主虽这样说,但此消息的揭密,也确实令人生疑。”陈三道。
“或许此秘密根本就不是秘密。”夜郎不归若有所思地道:“有一个关健人物,方是解开疑云的钥匙。”
“你是说當寒玉红霞的客人。”
“是的!只有找到此人,所有疑云方可解开。”
陈三着急地说:“人海茫茫,到哪去找一个无名无姓之人”
“他是男人,又有一笔可观的银两,总离不开吃喝嫖赌。”
“即使在这些场所找到他,不知他的口袋里还剩几文。”陈三忧道。
夜郎不归轻笑,接着道:“你觉得合我二人的眼力,会不会把贵重珠宝看走眼?”
“不会!愈是贵重愈不会看错。”陈三自信地答道,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寒玉……”
“有一点你我都没有弄明白。”
“哪一点?”
“寒玉红霞的特性。”
“你这么肯定!”
“是的!你只要记住,那天寒玉红霞显现出的霞光,是当今科技根本造假不了的。”夜郎不归很自信地言道。
陈三喜道:“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错买假寒玉,只要找到當寒玉的那人,了解了寒玉红霞的特性,谣言不攻自破。”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还是先顾眼前挤兑风波吧!把库房银两尽其所有平息挤兑,先稳定当铺的动荡。”
“库房不足十万两,只怕杯水车薪!”陈三忧道。
皇东当铺门前一条街,挤满了争先恐后的兑银人。
夜郎不归走到当铺拒台前,举目一览,就发现人群中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好像还是中原人士,更有一陌生人在人群中施展“沾衣十八摔”的内家功夫,搅得人群七仰八爬。夜郎不归的现身,使人群稍安,却听喧哗的人群中有声音在传递:“赶快兑现,银两不多了……”
夜郎不归听其声,只觉得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它方。夜郎不归知道,这是用腹语传递出来的声音;他还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简单;就连呆子也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欲整垮他,而且是江湖中人。
数万两库存怎敌一上午的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的挤兑。库存为零,仍有部分贷主未能兑现。但是,热闹的场面并未稍减。已兑现的人,庆幸地在笑;未兑现的人,失望地在流泪。还有不是贷主好看热闹的好事者,幸灾乐祸地在胡吹乱欢,生怕场面不够乱。
夜郎不归移步喧哗的人群前,大声道:“大家静一静,不才有话说……”
只听人群中腹语又传:“说也是白说,拿银子来。”
夜郎不归不理其语,接着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
又听腹语:“你已是个穷光蛋,你拿什么保证。”
腹语刚传完,只见夜郎不归一个燕飞腾,空中燕回头,口中闪出一道银光。
“扑通”从屋顶滚下一人,只见其人眉心多了一点红,哼都没哼定死无疑。
静!静得可怕,似乎人群中所有人的呼吸已停止。
夜郎不归怒声道:“鸡毛鼠辈,也敢放肆。老虎不发威,你当病猫。我金盘洗手四年,从不枉杀一人。如今看来该是我重入江湖的时候了。”
只听不远处有人鼓掌,不见其人,但闻掌声,可见鼓掌之人是用浑厚的内力让掌声传得很远。
少顷,掌声止,走来一人,边走边说:“不愧是夜郎口箭,例无虚发,眉心一点红。”
来人是个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是女人中的女人,更是令男人见了不想回家的女人。
夜郎不归知道麻烦来了,他怕麻烦,更怕这个女人的麻烦,偏偏麻烦找上了他。
夜郎不归十九岁就已纵横江湖,天不怕,地不怕。而他却有三怕,一怕苗疆的笛音娘子,二怕玉狼山的可卿娃娃,三怕眼前这位夜郎国撒骂国王的掌上明珠多多公主。
“你杀了我的爱将!”多多公主用假惺惺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地上的死人。
“他是你……”
“嗯哼!”
“我……”夜郎不归感觉今儿又掉进了诱杀的圈套。
“我要拘捕你,按照夜郎国的法律,杀人偿命。”多多公主的话音刚落,她的身后已多出二个人,二个唯多多之命令是从的人。二个江湖人称黑白无常的人,黑脸穿黑衣,白脸穿白衣。使刀的黑无常惯用“地蹚滚九连刀”,专攻对方的下三路。使铁链的白无常惯用“索喉翻云术”,专锁对方的上三路。一黑一白,配合默契,互补短长。
“你还不能拘捕我。”夜郎不归道。
“为什么?”
“因为我有债务缠身,等我还清了众人的债务,再还你的人命债。”
“也好!在你还清债务前,我寸步不离你的左右。”多多说完,转身向人群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他的债务本公主担保。”
夜郎国公主的话,既是信誉也是法律。
人群渐散,只留下偏西的斜阳与夜郎不归忧心麻烦的苦笑。
(3)
遵义高坪镇本来是夜郎国的一方很安静的皇城,其时的民风已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佳境。而今却因为价值连城的寒玉红霞出现,高坪镇上多了许多陌生的中原人,而且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多路人马各怀着不可告人的动机,有的想击败夜郎口箭而一举成名的,有的为把寒玉红霞占为己有的,还有瞧热闹的、看笑话的,等等不一,各怀鬼胎。
盛秋,暮朦胧。晚风飘扬,刮得飞红落叶纷纷坠落,似如飘洒着秋天里的泪花,亦与暮色结伴为友,吹得大地一片萧然,斜阳里弥漫着凄厉的动画。
凉风习习。
夜郎不归感到夜晚的寒气逼人,更觉得怀里揣着的寒玉红霞时时溢出的寒凉。他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人,等待想象中的不速之客。
黑白无常像两尊一动不动的石狮,呆立在门外的秋风里,似在全神贯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多多公主不停地拨弄着手上弯弯的短刀,不时转动着如秋水般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瞥一看夜郎不归,脸上总是隐忍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三只是傻傻地立着。
小学徒红儿,从厨房端来一杯热茶,轻轻地递给夜郎不归,似乎欲给静冷的气氛添加一份热的能量。红儿轻轻地问道:“主人!晚饭时候了,是否传膳?”
“嗯!传吧。”
晚饭很丰盛,还有女人爱吃的甜食,也是多多喜欢吃的甜食。
热腾腾的饭菜与几杯女儿红酒的仰尽,大家似乎感觉秋日的夜晚,并不十分寒冷。酒是驱散寒冷的美食,也是化解沉默的良方。夜郎不归举杯道:“感谢公主,敬你一杯!”
多多公主嫣然一笑道:“你好像第一次感谢我。”接着又问道:“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怕我寂寞,陪伴我多时!”
“你别忘了!我现在既是你债务的担保人,也是随时可以拘捕你的人,鬼才愿意陪伴你。”多多冷冷地说。女人的脸,恰如婴儿哭笑无常的脸,说变就变,变得比六月的天气还快。
夜郎不归轻笑,并转头问陈三:“如果你是设圈套让我购买寒玉红霞的幕后人,你会不会主动承认,那个死人是你的爱将。”
“不会!除非我想暴露自己。”陈三答道。
夜郎不归又道:“死了一个中原人,会不会受到夜郎国法律的制裁。”
“不会!除非夜郎国好管闲事。”
夜郎不归接着问道:“世上是否有主动愿做担保人的人?”
“应该没有,除非她疯了!”
多多公主大笑,笑得红晕如霞,如春天里的暖阳,又似化解寒冰的春潮,令夜郎不归如沐春风,似临十里桃花。
笑声传送得很远,却又从屋外掺杂着低沉音频的笑声返回到屋里,是男人的笑声。夜郎不归知道,是甄善人来了。
甄善人不管走到那里,总是笑声不断,就像笑口常开的弥陀佛。因为他的笑声有很强的感染力,他的笑声里让人感到很欢乐,所以只要是夜郎不归的酒席,准有甄善人的笑声在回荡。
“酒浓巷深,好者不速自来!”笑咪咪且胖墩墩的甄善人,无需邀请,便主动坐在席间。
“甄大善人不会是只为女儿红来的吧!”夜郎不归问道。
“哈哈哈!就算是吧。当然也是为了送三千两黄金来的!”甄善人笑道。
“然后呢?”夜郎不归不解似的问道。
“哈,哈哈!然后带走假寒玉红霞,以便使皇东当铺走出窘境……”
多多公主拿起桌上的酒杯摇了摇道:“寒玉红霞是国宝,按照夜郎国的法律,私人不许买卖!”
“可我们并不是夜郎国的子民……”甄善人争辩道。
“不是夜郎国的子民,更不许买卖夜郎国的国宝。”多多脸色晴转多云。不知何时寒玉红霞成了夜郎国的国宝。男人与女人拌嘴,无疑是以败北告终。甄善人无语。
夜郎不归大笑,道:“勿论寒玉红霞是真是假,我决不会卖了它。现如今不是缺少三千两黄金的问题,而是我多年以来建立的信誉,已荡然无存。也就是说,以后我无法再继续当铺行业。”
夜郎不归顿了顿,双目精光四射道:“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故意用低价當给我寒玉红霞的幕后人,让他还我一个公道。”
“谁这么傻?用低价當给你!”甄善人脸颊肌肉颤抖了几下。
“他不傻!他用寒玉红霞的特性,诱误我认为自己买了假珠宝,然后散布假寒玉红霞的消息,使我的贷主前来挤兑,让我瞬间破产。然而,有一点却是他没有想到的。”夜郎不归道。
“哪一点?”多多问道。
“他低估了我识别宝珠的能力,同时也低估了失去控制宝珠的风险。”
多多疑问道:“依你认为,这寒玉红霞价值多少?”
“无价!”
“怎么讲?”多多又问道。
“目前,中原八大门派各路人马,已云集夜郎国的皇城,他们的到来,呆子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夜郎不归说完,脸颊似有一瞬忧容掠过。
甄善人似已醉了,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
蓦然,屋外传来一阵多人走动的脚步声,脚步声中并夹有低频的男音:“你只说对了一半!寒玉红霞的出现,只是各路人马争相前来的引火线,他们的目标是觊觎我夜郎国的大好河山……”
音未尽,说话之人已进来。夜郎不归举目一瞅,却见是夜郎国的太子金竹夜郎,赶忙起身与多多公主齐参拜。
(待续,第二章)
晚成 文
二零一八年二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