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往哪个方向吹

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了。

突然间,心里落上了一层寒霜。几季孤单又凭空添了惶然凄恻。

总喜欢仰望天空,就好像那里有我自己,而我似乎因此找到了些温暖。今年尤其不同,深秋未谢,叶尚葱翠,便西风渐紧,亦犹愈烈。

每年冬天降至,都会勾起一段沉默。离开温暖的季节,我会无所适从。只因我的孤单。

我是孤单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孤单的。从父母离去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孤单地躲着世界,也躲着喧嚣。拥挤在这个混凝土造成的世界里,我找不到自己。好像站在旷野里,不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

我知道,我的家还留在那个近却无限遥远的山村里。纵使我的步伐绕着时空轮转,切换的还是那里的桩桩幕幕。

再也回不去了,我知道。从父母亲离去的那天开始,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对我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面对着亲切的故乡,我只是客人。

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从此成为了旅客。我再不能随意地在乡间田地里背着小筐到处溜达,再不能在村子里肆意履行自己的角色。

至今怀念,东院大姑家那两树樱桃,每年四月樱桃红了的季节,大姑会给我留着树梢上最大最红的果子。而我,到底是哪一年开始再没尝到那个味道?这些年,大姑是否还会坐在树下给她的孙子讲起我小时候曾偷偷地爬上了她家的樱桃树?她家的胭脂妹妹是否像我思念她一样地默默思念着我?

恍惚间的回忆霎时催开了我的泪腺,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们了?有十年了么?算来,应该是多了。每次行色匆匆,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这些太过亲近的邻里,惟有在心里念叨。

我的孤单种在绵绵思念中,在父母离去的多年里,像极了年轮,层层包裹,层层坚固。

曾经,我痛恨村子西面那口水井,它离村子太远了,坚实沉重的扁担在我肩上留下红肿又满是皱褶的印痕,清甜的井水伴着我趔趄的步履洒了一路,像极了五线谱。如今,我无限怀念那个早被村人废弃的土井,我的无端的眺望和想象也被那湾清水淹没。

而我,最不敢触及的却是关于母亲的回忆,纵使在梦里千转百回,却不敢随意用文字描述。

母亲的臃肿的身躯,满脸的皱褶,在风中飘扬的白发,在我心里一圈一圈的荡漾,每个波纹都是痛。

母亲生下我时已经不再年轻,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疾病缠身,走路都有些费力。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头发全白了,没有一根是黑的。如今,我仿佛依然能嗅到母亲头上的味道,那虽不是清洁的,却是充满了娘亲的气息。我喜欢给她梳头,有时候,姐姐给她买来染发剂,我便自告奋勇地替母亲染头发。我喜欢那些细节,喜欢拿着小牙刷蘸上粘乎乎的染剂在母亲愈发稀薄的白发上穿行。

母亲牙齿不好,早早地就脱落了满口的牙,有时张开嘴给我看,我能看到她的牙床上残留着像锥子般错乱的牙,它们没有太关键的咀嚼作用。母亲四肢很瘦,长期服用激素臃肿了她的身躯,肚子胀的很大。她常在半夜里突然憋醒,脸色发紫,眼睛睁得很大,坐在床上抓着床沿,样子非常恐怖,姐姐和邻居把她送去医院,却不让我跟,还匆匆地吩咐我好好看家。听着三轮车载着母亲远去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我也会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恐慌无措。后来母亲常常叹息着说,她也许活不了多久了。我会责备她,流着泪不停地责备她。那一刻,恐惧和孤单像海水一样地包绕了我。

我懊悔自己的种种的不懂事,这懊悔让我终生不能安宁。也许我始终不敢写关于母亲的文字,是跟我的无限的懊悔有关。

可我在母亲眼中却是乖巧的,她疼爱我胜过其他姊妹。

因家境贫寒,便放弃高中学习。考中专的时候,母亲坐在床上告诉我,要报考临沂的学校,理由很简单:费用少,离家近,可以经常回来看看她。

我去上学了, 姐姐也在县城读书。

我不知道母亲如何度过那些日子,她已经没有任何劳动能力,就连下床这个动作对她而言都很困难,父亲远在扬州烧砖。幸亏邻里,几个姐姐轮着也去照顾。春节放假了,我依然躺在母亲的里面,看到土坯墙上有很多竖的划痕,母亲说,每次我回家又返校后,她怕记不清日子,就用石头在墙上划,一天划一道,等到了二十道时,我又该回来了。听着她说,我泪如雨下。

她的孤单和寂寞倒底有多深,我除了当时的难过却无能无力,也没有更多的行动。最后那个春节我留在学校没回家,这个行为让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就是那年的春天,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也永远生活在没有娘的世界里。

纵使我拥有了所有可以拥有的东西,我依然是无限孤单的,因为,有个结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对母亲来说,我是漂泊在外的孤单的孩子。

只因对母亲无边的牵挂,我永远是孤单的孩子。相册里只保留着一张父母的合影,大概这一生,他们只有这一张合影吧。翻拍放大后做成一副水晶照放在书桌上,便常常对儿子讲起关于他们的种种,儿子何尝能懂得?他看我流泪的次数多了,会皱着眉头说,妈妈,你又来了。

是的,我的孤单和思念儿子又如何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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