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06周六晴D310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453
《庄子》内篇 人间世
三
【原文】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1],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慄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2]。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3]。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4]。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5]!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6]: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7],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8],哀乐不易施乎前[9],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生!夫子其行可矣!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10],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11],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12]:‘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13],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
“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14]。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15],于是并生心厉。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讬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注释】
[1]叶公子高:楚庄王玄孙尹成子,名诸梁,字子高。使:出使。[2]寡:少。懽:通“歡”,今写作“欢”。“欢成”,圆满的结果。[3]阴:事未办成时的忧惧。阳:事已办成时的喜悦。这里是说忽忧忽喜而交集于心,势必失调以致病患。[4]爨(chàn):烹饪食物的人。[5]内热:内心烦躁和焦虑。[6]戒:法。“大戒”指人生足以为戒的大法。[7]无适而非君也:适,往、到。全句是说,天下虽大,但所到之处,没有不受国君统治的地方。[8]自事其心:注意培养自己的道德修养。[9]施(yí):移动,影响。[10]溢:满,超出。“溢美之言”指过分夸赞的言辞。下句“溢恶之言”对文,指过分憎恶的话。
[11]妄:不真实。[12]法言:古代的格言。[13]阳:指公开地争斗。卒:终。阴:指暗地里使计谋。[14]巧:虚浮不实。偏:片面的。[15]茀(bó):通“勃”;“茀然”,气息急促的样子。
【译文】
叶公子高将要出使齐国,向孔子请教:“楚王交给我的使命很重大啊。我听说齐国招待外来使节,表面尊敬而实际上很怠慢。平民百姓都很难被说服,何况是诸侯呢!我很害怕。您常对我说:‘凡事不论小大,很少不按道义去办能达到成功的。完不成使命,国君肯定会惩罚我;成功完成使命,那又一定会忧喜交集酿出病害。成功与否都不会留下祸患,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做到。’我每天粗茶淡饭,厨师都没有乘凉的意思。我早上接到使命晚上就要喝凉水,我内心太焦灼了!我还不了解使命的真实状况,就已经受到阴阳失调的病患;一旦不能交差,那一定还会受到国君惩罚。我面临着双重忧患,实在承受不起,请问先生有什么良策啊!”
孔子说:“这个世界上有两条戒律需要我们特别注意:一是天命,一是道义。子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是天命;臣子效忠君王,是道义,君王统治着天下万物,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这就是人生的两大戒律。做子女的无时无刻都让父母感到安心舒适,是尽孝;为君主办事,做到让君王放心,安心去做,是尽忠。注重自我修养的人,不受悲欢哀乐的影响而转移,知道世事艰难,无可奈何却又能安于处境、顺应自然,这就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每个做臣子的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全身心地投入达到忘我的境地,哪里还有贪生怕死的念头呢?
“不过我还是把我所听到的道理再告诉你:大凡与邻近国家交往一定要用诚信使相互之间和顺亲近,而与远方国家交往则必定要用语言来表示相互间的忠诚。国家间交往的语言总得有人相互传递。传递两国国君喜怒的言辞,乃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两国国君喜悦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夸赞,两国国君愤怒的言辞必定添加了许多过分的憎恶。大凡过度的话语都类似于虚构,虚构的言辞其真实程度也就值得怀疑,国君产生怀疑,传达信息的使者就要遭殃。所以古代格言说:‘传达平实的言辞,不要传达过分的话语,那么也就差不多可以保全自己了。’况且以智巧相互较量的人,开始时平和开朗,后来就常常暗使计谋,达到极点时则大耍阴谋、倍生诡计。按照礼节饮酒的人,开始时规规矩矩合乎人情,到后来常常就一片混乱大失礼仪,达到极点时则荒诞淫乐、放纵无度。无论什么事情恐怕都是这样:开始时相互信任,到头来互相欺诈;开始时单纯细微,临近结束时便变得纷繁巨大。
“言论就像水波一样捉摸不定。风吹水波来回动荡,得失也是经常转换的。所以愤怒发作的缘由是虚浮而又片面的言辞。猛兽临死时发出的哀嚎,兽性发作,产生伤人的念头。苛责过分时,就必定产生不善的恶念报复他,而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假如做出不受自己控制的举动,后果将难以预测!所以古代格言说:‘不要随意改变已经下达的命令,不要勉强他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说话过头一定是多余。’改变成命或者强人所难都是危险的,好事多磨,做事之前必须慎重,否则做错了事情就来不及纠正了。心神顺着外物的变化而邀游,寄托于不得已而保养心性,如此最好。何必专门去考虑齐国的报答呢?还不如如实地传达国君的言论,还会有困难吗!”
【启发】
不要勉强他人去做力不从心的事。在人际交往中,我们不仅要尊重自己,而且要换位思考。总之,终极目标是双赢。
2021.11.07周日晴D311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454
《庄子》内篇 人间世
四
【原文】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1],而问于蘧伯玉曰[2]:“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3],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4],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5],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6],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7]。适有蚉蝱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注释】
[1]颜阖:鲁国的贤人。傅卫灵公大子:给卫灵公太子作师傅。大(tài)子:太子。[2]蘧(qú)伯玉:卫国的贤大夫,名瑗,字伯玉。[3]形:外表;与下句“心”相对文。就:靠拢,亲近。[4]为(wèi):为了。本句两个“为”字跟上下三句的另六个“为”字含意不同,其他六个“为”字均是造成、招致的意思。[5]町畦(tǐng qí):田间的界域,喻指分界、界线。[6]崖:山边或岸边,无崖:没有约束。[7]矢:屎,粪便。蜄(shèn):大蛤,这里指蛤壳。溺:尿。
【译文】
颜阖将被卫国请去做太子的师傅,他向卫国贤大夫蘧伯玉求教,说:“有这样一个人,他天性残暴,杀人无数。如果不约束他,势必会危害国家;如果约束他,他又会伤害自己。他的智商只能认识别人的过错,却不知道产生过错的原因。像这样的情况,我将怎么办呢?”
蘧伯玉说:“问得好!要提防他,要慎重处置他,首先要端正你自己!对于这种人,表面上要迁就顺从,内心里要循循善诱。即使这样,这两种态度仍有隐患。迁就不要陷入太深,诱导不要过于显露。外表关系过于亲密,会招致颠仆毁灭,招致崩溃失败。诱导得过于明显,他以为你是为了名声,也会招致祸害。他如果像婴儿那样任性,你也姑且跟他一样像个无知的婴儿;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线,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线。如果他行为放荡不羁,你也不要约束自己。这样就会万无一失,引导他达到不犯错误的地步。
你不了解那螳螂吗?奋力举起它的臂膀去阻挡车轮前进,不知道自己不能做到,太高估自己的实力。要警惕,须谨慎!屡次夸耀自己的长处去触犯他,那你就危险了!你不了解那养虎的人吗?他从不敢喂活物给老虎吃,因为吃活物会诱发老虎的兽性;他也从不敢拿整个的食物喂养老虎,因为他担心撕裂动物会使老虎愤怒。掌握老虎的饮食,了解老虎的习性。老虎与人虽不同类,却亲近喂养它的人,原因就是养老虎的人能顺应老虎的性子,而被老虎吃掉的人,是因为违逆了老虎的习性。
爱马的人,用竹筐装马粪,用蛤壳接马尿。正好一只蚊子落在马身上,那个人随手一拍,不料马突然受惊,咬断了勒口,挣脱了辔头,弄坏了胸络。本意是爱护马,但效果却适得其反,能不慎重吗?”
【启发】
任何时候,对孩子都要循循善诱。如果父母能把自己对孩子的“要求”变成孩子的“优先项”,那就最好不过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