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花匠,虽说只是经营着一方小小的田地,每天的收入只够聊以果腹,但他却乐于安生。
经营惨淡的原因很简单,他爱花成痴,虽然名气远扬,但他却经常舍不得卖出手,弄得生意不欢而散。
这天,他用一块烧饼从一个老乞丐手里换来了一颗莲子,据说这是两百年前就已经绝迹的幻银蓝莲的古莲子,是老乞丐在一片莲池的淤泥里找吃食的时候发现的。
不论莲子的真与假,他毫不犹豫地换了来。据说这种极其稀罕的莲花,花瓣是近乎透明的空灵蓝色,而且在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花蕊花瓣还会泛起一层蓝光。
老乞丐以前也做过花匠,呲着一口黑黄的牙笑道,据古书上记载,听老人们说过,种植这种幻银蓝莲,条件极为苛刻,而且要求运气极好。莲子必须在春日第一声惊雷落下的那一天发芽,若是提前或者错过,又若是那天没有惊雷落下,即便植株长成,也不会开花。
春日第一声惊雷落下的那日,便是惊蛰。
她是寄生于幻银蓝莲花上的一只小虫,自从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天她爬进一颗还未成熟的莲子里沉睡,就没有醒来过。这天,她在朦胧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声音,快出来,快出来吧,你快出来吧……
她疑惑了一下,由此在朦胧中便兴奋起来。外面的这个声音,是在呼唤她么。扭动了一下蜷缩在蛹中的小小身体,暗暗地下定决心,你一定要耐心地等着啊,等到莲花开放的那一刻,你就能看到我了。
自从从老乞丐那得了莲子,他回家便忙碌起来了。因为是古莲子,莲子瓣外已经包上了一层厚厚的外壳,需把这外壳破去几分,方能使莲子顺利发芽。
他找来最好的紫陶大盆,掘来优质的泥沙,汲来山间的清泉。一切准备妥当,埋入莲子,静静等待。芽儿呀,快出来吧,你就快出来吧,就快要到惊蛰了呢。
或许是这一次上天眷顾,又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惊蛰前一天,本还是晴空万里无云,晚霞灿烂漫天。然而第二天一早,他还未完全醒来,便听见屋外一声惊雷当空落下。
顾不得洗漱,他急忙披衣起床点亮灯火,跑到紫陶大盆边上,仿佛听见轻微的“咔”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株绿色的小芽正慢慢地探出头来,在清澈的水下煞是可爱。他欣喜若狂,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出来了,终于发芽了!
她是被惊蛰的那一声天雷所惊醒的,这是千百年来她们种族与自然的约定,若是不在这一刻醒来,便会因为莲子中的养分耗尽而死去。
又听见外面那个欣喜的声音,她心里也跟着一同欣喜起来。莲花与她的生命紧紧相连,花朵开放之时,便是她完全羽化之时。到了那一刻,她要绽放出她所有的美丽。
古书上记载,幻银蓝莲抽芽之后,生长极快。因此接连几日,小芽日日长高,不出五日,已长出亭亭莲叶,他精心准备的紫陶大盆,此时看来竟是有些显小了。
他不知为何会如此,只当奇花异草有异于普通花草的生长方式,心下更加地欣喜。照此生长方式,开花的日期,指日可待。
由此他更加精心地照料,又是三日之后,一朵小小的花苞已经从绿叶之中探出。花茎舒展优美,只是,花瓣仍然紧紧包在深绿色的花萼之中,不见真颜。
越到了关头,他越发地心急,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生怕错过了花瓣绽开的那一瞬间。古书上记载,幻银蓝莲开放,仅两柱香许,开过即凋落,比昙花一现的时间还要短上几分。他不由得心心念念,快开花吧,快开花吧……
两日来不眠不休的等待终于有了回报,这天傍晚,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尽,他刚刚掌上灯火,便看见那绿色的花苞中,绽开一瓣空灵的蓝色。
他欣喜若狂地扑过去,守在紫陶大盆前,不过心下还是略有一点惋惜。为何这难得一见的花开不是在正午时分,那抹蓝色花瓣上泛起的奇美银光看来是无缘见到了。
莲花完全绽开的那一刻,他看见莲心中央飘起一朵银光,仿若灯花一样美丽,心中不由得又惊又喜。然而待看见那朵光华不过是一只小虫翅膀上的反光后,心又慢慢凉了下来。
花瓣打开的一瞬间,她用准备了许久的姿势优美飞起,看见了守候在一旁的那张人类面孔,那个呼唤她许久的声音的主人。她骄傲地舞起双翅,在莲心之上飞舞盘旋,展示着自己的美丽,翅膀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泛起一层华美的银光。
她尽情地舞着,不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既然有人将她唤醒,她就要用这最美的舞蹈来报答。
他看见那只小虫自美丽无比的花瓣之中飞起,在莲心之上盘旋,心下失望之余,不由得在失落之中泛起一股愤怒来。辛苦栽种了十天,不眠不休等待花开的两个夜晚,满心的期待换来的却是看见花芯中躲着一只小虫?
何况这小虫身上还泛着银光,古书上记载花瓣会泛起银光也就罢了,难道连所记载的莲心为银色也是假的?这朵花中的莲心明明已被小虫近乎蛀尽,还是难道说,这小虫就是莲心所发出的银光?
太可笑了。
若不是当初著古书的那个人瞎了眼,便是他瞎了眼。
一只小虫,就算再美丽,也不过只是一只小虫罢了,怎么能与高贵的花朵相比。
他越想越觉得失望气愤,一个巴掌扫过去,那朵飞舞正盛的银光便掉落在了蓝得空灵的花瓣之间。
他也失去了兴趣,也不想再看这稀有莲花是如何从盛开到凋落,吹熄了灯火,自顾自地去休息了。
她的血洒在蓝色花瓣中,在黑暗中忽然发出一片莹莹的光彩。她的确是幻银蓝莲的花芯,是住在花蕊之上的精灵,只可惜,睁着眼睛的人认不出来。
惊蛰的雷声已过,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其余花间的精灵,也开始逐渐地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