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先申明自己并不讨厌小孩,只是他们让整个夏天变得烦躁不堪。我不懂他们为什么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保持安静,并且也没有父母会教导他们去这么做。在成都这个地方,冬天虽然大半是雾霾天,让人不管处在那里都觉得压抑,感到头上有一片厚厚的黑云,就算在室内,也觉得下半辈子要不见天日地过。到了夏天,太阳出来了,又会变得奇吵无比。
只要天一亮,就像按下了音响的播放键,一刻不停地吵到晚上。楼上的施工队已经持续工作了半年多,那种用锯子给房子做手术的声音,让人禁不住怀疑是否一直在建好又拆,拆了再建。工人偶尔也会停下来打十几分钟的盹儿,但是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公寓附近还有好几个待竣工的商业综合体,钻完了这块地,还有那边那块,建好后进驻了新的商家,商家要对房屋进行改造,改造完要装修,装修了还要翻新,就是这样,你生活在充满了无力感的机械噪音中,看不到尽头,让你感觉自己糟糕透了。
收拾好包你快速走出那栋被恐怖声响包围得让你无所遁形的大楼,你走到街上,却又根本想不出来自己还能够去哪儿。气温升高,空气变得稀薄,在被摁住脖子几近窒息的噩梦中挣扎了一夜,现在你就站在红灯路口,惊觉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你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对面的包子铺门口放着三个巨大的银色铁蒸笼,白色的蒸汽从缝隙里喷涌出来,你几乎可以感觉到手放在把手上揭开时的被烫伤的疼痛。即使在37度的高温里,路过那里的人也人手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从蒸笼里直接套上透明的塑料袋,而从来没有考虑过塑料与高温会产生可怕反应。卖得最多的腌菜、腊肉,但是这些并不适合用来包包子,那些从面团里面渗出来,印到袋子上的红油,不就是在夏天胃肠也要受着同等折磨的讽刺吗。
我想找一个能让我避开这一切的地方,好好地休憩几分钟,我去了四周都是黑墙面的咖啡馆,至少那里够空旷。可是,这种地方里的空位,简直成为了当今人们的刚需,他们不喝咖啡,也不喝茶,有人只买上一罐冰镇甜饮料,就在一张座位上霸占一天,他低着头不看任何人,每用手指在桌上的屏幕上划几下,他就嗤嗤地笑两声,究竟是什么工作或学校可以支撑他这么空虚的娱乐。永远是个谜题。
我坐下来,戴上耳机,勉强喘息一会儿。这时,小孩又来了。在我试图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准时地出现。我想这就是我丝毫不急着当妈妈的原因。一个小女孩端着一块肉桂卷来到离我最近的座位上,她的父亲尾随其后,他们面对面坐下,小女孩一把捏着塑料叉子,还没有开始吃,电话铃响了,就在她爸爸起身要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她哇地一声叫起来,仿佛她手里拿的不是吃蛋糕的叉子,而是能一下把尖端刺进自己头顶的危险玩具,她爸爸又赶忙回到座位上,“待会儿再说吧。”他窘迫地把手机反盖在桌上,将肉桂卷一口一口喂到了小女孩的嘴里。
到了夏天,书店里的人变得奇多。连楼梯上都坐满了,进门处的畅销书栏里的书封面上沾满了人的手印,有些还黏黏的,像是糖渍一类的东西。于是管理人员想出了应对方法,“消费入坐”。显然这一点作用都不起,很快地,人们旁边都放着一杯用2块钱就可以自己泡,在这里却要卖20倍价钱的柚子茶,每个人都清楚这不合理,但是他们就是要待在这里。这个时候,小孩又来了。他们在英语原文书的区域跑来跑去,因为他们的妈妈总是在和他们讲话的时候夹带几个英文单词,“晚上要吃dumpling吗,dumpling。”“今天的weather简直就是hot。”偶尔他们也会停下来好好念几声书中的金句,那书架上放着《傲慢与偏见》、《简爱》、《老人与海》。显然那些父母并没有帮助他们了解到书中的精髓。
在这里生活,我尽量屏住自己的感官,放了足量花椒的抄手和怎么做都好吃的面是我为数不多的安慰。但是也不能多吃。就这样,我的一天辛苦地过完了。而现在才只是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