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老屋一间间被拆了,一幢幢崭新的洋房如雨后春笋般伫立起来。在这些新房之间,有一所房子似乎几十年来从未变过样。那是一处独院,当街的一面是一间砖瓦房。曾经雪白的墙面被岁月轻轻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帐,但却未留下一丝斑驳残破的痕迹。两扇老式的玻璃窗镶嵌在墙里,那被窗棱切割成小方块的玻璃始终干净透亮。两窗之间是一道被漆成浅绿色的木门,门分两扇,可大多数时间里只有左边一扇是开着的。门前是一条总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的门廊,门廊上摆着一个竹条编成的小凳子。每日午后和傍晚时分,一位留着一头短发,穿戴朴素且整洁的老太太就会坐在小凳子上。她的膝盖上放着一面簸箕,她就那样低着头认真挑拣簸箕里的豆子、玉米或辣椒什么的。
在小镇人的记忆里,几十多年来,老太太的发型从未变过,只是原本乌黑的头发被岁月慢慢浸染成了银白色。她高且瘦,总喜欢穿一身浅灰色的衣裳,就像那面被岁月洗涤过的墙面一样,给人一种久远的年代感。虽然是一头短发,但她却总把它们梳整得一丝不乱。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消瘦,但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至今都很少看得到皱纹。或许是因为她很少笑的缘故,她总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她在小镇上生活了多少年呢?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只是,在很多小镇人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独身一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她的儿子才会出现几天。她的寡言和深居简出让人渐渐遗忘了她的存在,就像那间老屋一样,只有在栉比鳞次的新宅中,才突然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五十多年前,她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男人。结婚后她才发现,男人嗜酒如命。家里有点钱都被他拿去买酒喝了,而且每次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婚后第二年,她生了个儿子,可是那时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没办法,还没等满月,她便背着儿子下地干活了。她起早贪黑的忙碌着,男人不但不帮她,反倒还给她带来了更大的负累。
她是爱干净的女人,不管多么忙,她都会把家里打扫得整洁舒适。只是,只要男人喝醉酒回家,就会发酒疯,把家里能砸的都给砸了,还吐得满地都是。而她,就背着哇哇大哭的儿子,一声不吭的扶正桌椅,然后捡起那些被砸得已经变了形、掉了漆的搪瓷碗和搪瓷杯子。打扫干净那些呕吐物之后,她还要扶起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到床上躺下。当弄完这一切之后,已是深夜,而她第二天一早还得到地里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