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砍柴 摄影|Jash
很多年前我以为是一个异类，沉默、内向，内心总是突然在平地掀起波澜，有感叹、自我怜惜，有惆怅，千万种莫名的情绪升起，难以压制。但是看到身边的人都言笑晏晏，一脸阳光，只有自己无病呻吟，这时候能做的，只能是深深地把这样的情绪憋回去，装作是没事人一样，其实内心早已经是海啸重灾区。
情绪一旦泛滥起来，思绪随之纷飞如同被狂风暴雨吹落的树叶。内心的小宇宙似乎要呐喊，要冲出口腔，想要去表达，却又无从下手，想哭，却又不敢，只能在内心无声的哭泣。压抑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出现各种幻象，情绪跌入谷底，我放弃抵抗，用书挡着自己的脸，表面看起来在认真学习，但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试图将这种感觉描述给同宿舍的人，得到的自然是黑人问号脸，也曾经把这样的情绪诉诸于周记，得到班主任的评语是：你可以阳光一些吗？从此放弃与人沟通，只有把自己置身于波澜，仿佛少年派一个人行走在汪洋之中，陪伴着自己的，是我们完全驾驭不了的猛虎（它源于我的内心）。
上高中的时候，高考的压力越来越大，内心的猛虎也越来越五彩斑斓，向我发起凶恶的攻击。表面上看起来，我是个乖孩子，学习成绩好，勤快，爱看书，虽然在慢班，但成绩永远都是慢班第一。但是到了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调了班后，虽然也交了不少朋友，但那种对于陌生环境的不安再次触发了我内心的猛虎，我越来越难伪装下去，露出一个孤独者本来的面目。
崩塌是一点一点开始的。掩饰那么久，我终于被猛虎扑倒，露出绝望的沙漠。先是成绩一落千丈，那些表面的光环褪去，然后是越难越想要自己一个人，不愿意跟人交往。身体也有了很多不好的症状，开始头疼，根本看不进去书。
那个时候正值非典，所有人都以为我得了非典，教室里一片恐慌。我离开教室，路上只有几个稀少的行人，都带着口罩，步履匆匆，我一个人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内心的荒凉盛开，我仿佛看到世界末日的模样。
检查的结果，只是感染。整个班级松了口气，又开始陷入紧张的复习。而我的头疼愈烈，丝毫不见好转。
马上就要高考，没有人有时间管我，我也不想让父母知道，他们都是普通的农民，他们除了干着急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我开始频繁地往来于小县城的各个医院和药店，得到各种奇奇怪怪的诊断，吃各种花花绿绿的药片，然而依旧不见任何好转，有时候，头疼到想要在地上打滚。有时候坚持去教室看书，却发现那些平时应对自如的数学题，连最简单的都解不出来，稍稍一动脑筋就头疼，不得已，我不得不回到宿舍休息，内心的黑暗遮天蔽日，我浑然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
我当时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到头了。
高考前的几天，所有人都去教室复习去了，我一个人躺在宿舍，像一具还在感受疼痛的死尸。
教室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听起来很远，宿管大爷打扫楼道传来的沙沙声很近，甚至我还能听到窗外几声小鸟的啁啾声。
我突然就感觉内心变得空旷而宁静，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生出无限的欢喜来。先是一道光照了进来，接着门缓缓被拉开，阳光一下子就浸润了我的全心全灵。我沉醉在其中，忘掉了自己的躯壳，忘掉了身边的万事万物。
读研的时候，我的导师说，他有段时间每天六点多起来去千佛山打坐，最难得的一次经历，就是有一次打坐，突然感觉浑然忘我，无知无觉，内心一片澄澈空明，再次回到人间，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傍晚了。
我从他那里知道，道家有一个词，叫“坐忘”。通过打坐，人真的能达到物我两忘、与道合一的精神境界。
后来回忆起，我觉得我应该是“躺忘”了吧？
当我不断地与内心的猛虎交战的时候，我充满忧惧，当我终于绝望，想要躺下来放弃抵抗的时候，突然顿悟，再看那只猛虎，它低眉顺眼，静卧于我身旁。
之后又有很多事情发生。高考第一次失败，复读，高考第二次失败，上一个普通的大学，挫败一直都在。但是从那一刻起，当我开始真正接纳自己，我已经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天赋和缺陷。
后来上了大学，在学校的文学社，我遇到了很多跟自己相似的人，他们有的敏感柔弱，有的高傲自矜，但他们身上都有着要命的孤独的气息。
原来，不是我有病。原来，这是我的天赋和使命所在。原来，那些要命的孤独和情绪，是我成长的养分，是它构成了最独一无二的我。
这么多年，东奔西走，早已学会在现实和精神世界中平衡，身边陪伴着我的猛虎，虽然不时地会发作，但我已经知道该如何跟它相处。我享受着自己内心的波澜，一步一步地去靠近自己的信仰。
之前的领导告诉我，越理想，越现实。我想加一句，越现实，越理想。
孤独的灵魂照旧不多，我也早已习惯孤独一人上路。最近写了一篇关于抑郁的文章，没想到引起很多人共鸣，这时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跟我一样的灵魂，他们悲伤、孤独、绝望地行走在这个世界，假装自己跟别人一样，但骨子里藏不住的，都是孤独的气息。
看到那么多关于孤独、抑郁的留言，我仿佛看到来路上，一个个孤独的灵魂正在踉踉跄跄地向我行来，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在想，你们跟我一样，是吃了多少的苦，才得以走到我的面前。你们是多少次在面对不理解的眼神时，无助地抱紧了自己。你们是绝望了多少次，才再一次从黑暗里走出来，去执着地寻那一束光。
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弃。还好，即使是在再黑暗的夜，也还有一些微弱的光。
那是一个爱你的人的拥抱。是一朵飘在你肩上的雪花。是一段舒缓的音乐。
是无数个黑夜煎熬之后，突然睡意沉沉的如释重负。是无数次情绪的放肆之后，突然感受到内心愉悦时的惊喜。是无数次对任何事物提不起兴趣之后，突然感觉活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之后的通畅。
阳光打在脸上。仿佛重新活一次。
这时候的我们比任何人，更知道活着可贵。我们也比任何人都有着更为强大的内心，我们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们比任何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去活。
去喂马劈柴，去关心粮食和蔬菜。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见到跟自己相似的人，就走过去，给一个拥抱。
把更多的时间交给自己。交给懂你的人。不跟其他人废话。
也不想成为任何一个其他人。
一段音乐，一本书，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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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旸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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