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芳比余正泉小不了几岁,又邻居几十年,按理说早就应该拉上“关系”,只是那时候各自为生活忙碌,余正泉也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陈玉芳的“蹩脖子”男人,人到中年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娶了如花似玉的老婆,盯得紧,控制得严,陈玉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罗德成最主要是嫌弃玉芳娘。事实上,玉芳娘从不吃闲饭,罗德成的几个孩子都是在她背上长大的。
陈玉芳是个苦命的女人,八岁时,父亲噬赌如命,欠人赌债,父亲把母亲卖给了另一个赌徒抵债,母亲随人远走他乡,再也音信。第二年,父亲在一次黑帮双方火拼时送了命。
家里只剩一个一辈子未嫁人的姑母,她含辛茹苦把玉芳养到了十几岁,姑俩相依为命,后来甚至没有人认为玉芳是姑母的侄女,所有人都以为姑母是玉芳的亲娘,玉芳在心里也只认做娘,发誓要给姑母养老送终。
那年,家乡发了洪水,人们都纷纷逃荒要饭,娘俩守在一贫如洗的家里也只会饿死,就随逃荒的大队人群背井离乡,不料想,路上和大队人走散了,风餐露宿,不知怎么就流落到这个村子里,由介绍人领到了罗德成家里。
三间破败不堪的土墙红瓦房,前面有三间土墙灰瓦耳房子,土院墙,院子倒也平整,院中间用木棒搭有葡萄架,葡萄架下放有一个小石桌,几个小石凳子。屋角搭有一个牛棚,能有一头牛是了不起的财产,更何况土猪圈里还有两头大肥猪——一个地道的家境盈实农家小院。
罗德成娘俩收留了玉芳娘俩,罗德成娘性情古怪,不苟言笑,出了名的吝啬鬼。对待母女像防贼,严防死守,寄人篱下日子,玉芳为了姑妈忍辱负重,后来,家里陆续添了四个孩子。
罗德成人脾气暴躁,发酒疯,但是吃苦耐劳,整个夏天根本不穿鞋,一条灰布大裤衩,露出青筋暴起的枯瘦如柴的细腿,他从不穿上衣,身上瘦骨棱棱,只用大块四方白布,两个角用布绳系在脖子上,类似于古时的披风——乌漆嘛黑,又破又烂。
吃过饭,罗德成雷打不动地扛起铁锨就下地,犁田耙地扬场农家活计“五套全活”,是把庄稼好手。菜园子里除非玉芳去摘菜,重活也从不让玉芳插手,只负责把家务孩子打理齐整就好。
玉芳娘是吃过苦的孤老太太,穷人天照应,身体一直硬朗(后来活到九十多岁),独门破叉院收拾得井井有条,打扫得干干净净,日子清苦,罗平姐弟几个穿的衣服,旧是个旧样,洗得发白,叠得齐整。
出门总被邻居拉着问:“这女子,裤子谁补的?你娘,你奶?还是你姥?啧,真真好手艺。”
“鞋谁做的,这针脚……”
“娘,小强家的芝麻叶面条好香,咱家里不一样……”有小孩回家对自家娘说。
头上当然挨一爆栗:“你个吃人家饭香的臭小子,咱家的有啥不一样,颠狂了,吃不得你了,给你送给罗蹩脖,瞧他不打死你!”
是的,罗德成翻眼露晴,和孩子说话没好气,罗德成又酗酒,一喝醉了酒就动手来点家庭暴力,打娃,也打娃他娘。看丈母不顺眼,也数落半天,旁边又有罗德成娘煽风点火,娘几个只有低眉顺眼的忍着。
日子久了,娘几个早已习以为常,娘和孩子能吃饱穿暖,玉芳就很满足,更何况罗德成也算有心肠的了。
姐弟四个在一群拖着鼻涕虫,汲拉双泥巴鞋,衣服几天不洗不换,身上一股汗臭味乱气道的伙伴面前,罗平姐弟公主王子一般。
世上原本没有什么一见钟情,只会有日久生情。玉芳和余正泉两人平常也偶尔会打照面,但玉芳少有出门,性情文静,两个人连一句话也从没有说过。
直到有一天罗德成生了病,余正泉天天上门给罗德成输吊针。
余正泉骑自行车背着药箱,车把上挂有糖盐水,走乡串户给人看病,年富力强,随叫随到。
那年夏天,罗德成娘头晚上还吃了碗面条,早上迟迟不起,玉芳娘去一看早断了气。安葬了母亲,罗德成自己也生了场大病,重感冒感染肺炎,每天下午作冷发烧。玉芳要拉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肯:“上啥医院?庄稼人哪有那么金贵,叫正泉来瞧瞧,睡一觉就好了。”
罗德成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余正泉天天上家里给他输液,打针,两个村庄离得也不远,玉芳留他吃晚饭,这一吃就是半个月。
青菜煎鸡蛋,另外炒盘小猫鱼,要么擀面条,要么就是熬个粥,炕一个发面锅炕膜——余正泉吃百家饭,从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精致的饭菜。哪怕是在打扫得干净的小院子里,石桌上也铺上精心刺锈的小桌布,石凳子上也铺了用旧毛巾缝得整整齐齐的垫子,农村人那里有这份雅致。更何况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和面条摆上,是那样赏心悦目,再看那个做饭的女人,温婉大方,秀秀气气,面带微笑,对家里人说话也是温言软语,更是秀色可餐。
余正泉见惯了乡野村妇彪悍泼辣的打情骂俏,听惯了妇女们肆意放荡的荤段子,被这个名叫玉芳的女人深深的打动。再看看躺在床上呲牙咧嘴的罗德成,恶言恶语,凶神恶煞的德行,哪里配得上这么“优雅”的老婆呢。——这老罗前世修了大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