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回力牌球鞋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1978年四月的一天晚上,开了闸门的大雨,从布满浓密乌云的天河中倾泻而下。

路面,沟渠,山岗,田野,都被它的身影所覆盖。

六十多岁的父亲,从地里用锄头扛着犁具,在这片迷蒙的大雨中,吃力地赶着老黄牛收工回家。

母亲嘴里正在念叨父亲,这大雨天咋还没回来的事情。

听到父亲的咳嗽,和老黄牛的呣哞声。母亲赶忙走进雨中,接过父亲牵牛的绳头。

这么大的雨天,你也不知道早点回家,母亲说。

父亲来到屋檐,一边脱下蓑衣,摘下头上的斗笠。一阵咳嗽后说了一句,老牛迟缓,犁了一天的地,也没有犁完一亩大田。

原打算下雨就回家,但看到这亩地只剩几趟犁的功夫,所以就想让老牛受点累,挨完这点活。

没想到自己的算盘,差点被老牛打乱。尽管我扬鞭扯绳的驱赶,它却不愿上前,只想退后。

一鞭子下去,勉强走两步,却将头一昂,把犁套从肩膀上拱脱。

只有这几趟犁的功夫,它不愿意干,我也就不乐意了。

它想收工,我偏要它耕完这几趟犁事再走,所以就僵持到现在,弄得它喘我累。

偷懒的老牛,偷懒没有成功,却多捡了两鞭子的便宜。

母亲听后哭笑不得,嗔怪道:你这老头,越老越糊涂了,学会和牲畜较真了。难道你脖子上也顶了一个牛头不是?

听着父母的对话,我也想冒雨冲出屋檐,跟着母亲去吆喝这头聪明的老牛。

学一学大人让它干活的样子,看它能不能听我的话,神气地指挥它走进牛圈。

借此机会,在老牛面前耍个威风,父母面前显摆逞能。

母亲见状,急忙呵斥。我才把这份雀跃的调皮,压制在萌芽之中。

放下犁具的父亲,在门口水井旁的沟渠中,洗着两只满是黄泥的脚脖。

粘在裤腿上厚实的泥浆,随着水渠里用手泼水的清洗,粘附在裤腿上结块的黄泥,变成了淡淡的泥渍。

母亲忙着从灶橱里,端上早已热好的饭菜。

当父亲在饭桌边坐定,母亲便从砂锅里,舀上一碗滚烫的红米汤递给父亲。用这个米汤,暖暖父亲被雨水淋湿的身体。

我不愿意喝米汤,自己走到灶台砂锅里的木制蒸篮中。盛了一碗红糙米饭,就着桌上的辣椒生拌黄瓜吃了起来。

正当父亲长舒了一口气,夹着辣椒,慢慢的喝着粗瓷大碗里的红米汤时。

只听见门外禾坪边的小路上,传来大姐夫金保带着哭腔的声音:岳父,岳母,不好了!陈秀不见了。

金保,你说啥?谁不见了?母亲从厨房里忙完出来,盛了半碗红米汤,刚刚坐下。

听到姐夫的话。便从饭桌旁起身迎了出去。

我和她吵嘴了,陈秀不见了。

村庄周围,房前屋后我都找遍了,没找到她。

只在离家两里地的裤裆潭石头上,看见陈秀那双穿在脚上刚买的回力牌球鞋。

姐夫金保神色慌张,说话语无伦次。握在手中的一把手电筒,也忘了熄火。

昏暗的手电光,毫无意义的照在门前老牛刚才经过时,屙的一泡牛屎上。

全身湿透的姐夫,低着头站在母亲身边,似乎不愿提及吵口的经过。

只是带着哭腔说:陈秀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我猜她是跳河自尽了。


02


金保嘴里说的陈秀就是我的大姐,姐夫的话无疑像晴天霹雳,母亲先是站在原地,木愣愣的盯着姐夫傻看。

好像头脑中还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一会,眼泪便流了出来。

说了一声:还不快去救人!纵使我死,也要把我的女儿替换回来。

父亲此时脸色铁青,放下那碗还没喝完的米汤,说了一句:金保,你这孩子啊!你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闹到死人这个地步?

陈秀这孩子倘若死了,你说叫我们怎么活呀?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倘若这次陈秀有啥三长两短,岳父岳母放心,我也不会独活。

姐夫面容憔悴,两眼无神,好像已经有了必死之心。

父母亲一边抹泪,顾不上理会我,或者锁上家门。更忘记了带上斗笠,蓑衣之类的雨具。便往禾坪下的小路走去。

那时种田人,很少买得起油纸伞的。就是上街赶集,也带着斗笠出门。

看到父母亲随着姐夫冲进了雨幕,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家中,还是被姐夫说的话吓的。

看到大人那种紧张,悲愤的情绪,我也变得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只是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心中想的就是,他们去哪,我也去哪。

看到父母出门,我也一头冲进了雨中。当我跌跌撞撞来到大人身边,姐夫一把把我抱起。

我们在姐夫手电筒的指引下,一步高,一步低的,连跑带滑来到姐夫说的出事地点。

果然看见一双被大雨淋湿的白色球鞋,孤零零放在湍急大水的一块无法被水淹没的大石峰上。

母亲看见那双球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嘴里发出压抑后瞬间爆发的哭声,这种哭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凄惨。

陈秀,我的孩子啊!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母亲的呼唤吗?

陈秀,你快出来呀!你别吓唬母亲呀。我可怜的孩子!苦命的心肝呀!

这声嘶力竭的呼唤,淹没在奔腾不息的洪水之中。

父母的声音喊哑了,除了茫茫河水的回音,并没有听见姐姐的回音。

母亲颤抖的手,紧紧抱住那双球鞋。口中喃喃自语:陈秀,我的好女儿,可怜的女儿。你不能这样对我呀,你不能这样呀!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下意识的往湍急的河水中摸去。仿佛汹涌的水面下,姐姐正在河中的某一处水中,时沉时浮,命悬一线,正等待着母亲的营救。

父亲一把拉住了情绪失控的母亲,喉头哽咽的说:孩子她娘,你不能干蠢事呀!

还没有找到女儿之前,咋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去死呀!要死,也得找到女儿后,再死不迟呀。

我站在那里,看到这个场景。一串一串的泪珠掉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么多泪水。

呼啸的河风,瓢泼的大雨,一阵一阵直往身体里灌。我就像霜打的茄子,软答答的,在这寒风大雨中瑟瑟挣扎。

姐夫见我冷得几乎站立不住,怕我掉进水中,紧紧拉住我的小手。

漆黑的夜晚,没有人声,也没有鸟叫。只有奔腾的河水,拍打着岸旁的树木。

远处的村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对面山头,刚埋葬了一个难产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是哑姑的女儿,嫁在争岭村一个驼背老汉的家中。

陈秀,陈秀啊,你在哪里?

父母遥望河水,一声声的呼唤!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姐夫手上,一把装着两节五号电池的手电筒,在茫茫的河水中,来回的照射。

昏黄的手电光,除了照见混浊的河水,没有任何姐姐的影子。

姐姐死了,就死在这汹涌的水里面了。今后我再也没有姐姐了,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一种深深的悲哀,弥漫了我的心头。

姐夫和父亲,好不容易把悲痛欲绝的母亲,连拉带劝离开了这个深潭。

几个人早已全身湿透,上下牙齿咯咯的打架。

寒冷,使我感觉全身的皮肤紧绷,手脚也变得僵硬。身体里仅存的一点可怜的温度,都被这风雨所夺去。身体好像对外界温差,没有了什么意识。

此时,母亲仿佛觉察到了我的存在。用手摸了摸我头上的雨水,把我抱起。

几个人相扶着来到姐夫的村子里,用焦急的目光,哭泣的呼唤,四处叫喊着姐姐的名字。

村庄的屋前,屋后,巷子深院,井旁,水塘。姐夫村子里每一寸地皮,我们都用目光过滤了一遍。

就连附近的菜园,屋坎旁边的大树,也会格外的留意,始终没发现姐姐的踪影。


03


也许是姐姐,姐夫吵口,打架,对村民们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

或者是姐姐,姐夫,在村子里,人们的眼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穷人。

姐姐,姐夫家的事,对他们来说并不上心。

父亲看见偌大一个村子,没有一个人出来寻找姐姐。

气昏了头的父亲,一边呼唤姐姐的名字,一边忿忿然的说道:金保村子里的众位亲戚,我的女儿陈秀嫁到你们廖家。总是个人吧,就是一条狗,走丢了,也有人来帮忙寻找吧。

难道你们就这样的心安理得的睡得着吗?

如果我女儿真的跳河自尽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会死到你们的村子里去,反正你们也担得起。

父亲的话无疑得罪了整个村子里的人,相对来说,也起到了一点作用。

人们开始点起了火把,从各自的家中冒雨走了出来。像这件事情才刚刚发生一样,围拢过来,向我的父母,我的姐夫打听?

姐夫见问,便哭着说了一遍事情的原委。

原来,23岁的姐姐今天到大沽赶集,花了十一元两角五分,买了这双白色回力牌球鞋。

这笔钱,姐夫原本存积在那里,用来去舅舅家吃生日酒用的钱。

现在被姐姐买鞋用去了,在当时那个年月,这笔钱无疑是一笔大钱。

慌了神的姐夫,气急败坏的大骂姐姐败家。

姐姐心虚,陪着笑脸解释说:明天要去大沽舅父家喝生日酒。

我寻思着,总不能穿一双烂布鞋去吧。平日里也盼望能穿上一双球鞋,一直舍不得买。今天赶集在邻居小花的撺掇下,没有和你商量,斗胆买了这双球鞋。

我想,穿上这双新鞋,去舅舅家喝酒,也有个面子。这个面子既给足了我,也是你的光荣,说明我在你家过得好呗。姐姐撒娇似的向姐夫赔罪,又向姐夫解释。

你把钱都用光了,还有啥面子?明儿个去喝酒,在亲戚朋友面前我就说赊账,这样给你的面子就更大了。

姐姐听后小声的争辩着说,你说这话就让我伤心了。这些年,我叫你买过一双鞋,还是一双袜吗?

每次赶集,或是去亲戚家。出门的衣裳,还是我19岁嫁给你的时候,那两身春秋两季的嫁妆。

你说去年卖了猪。给我买一双球鞋。可等猪卖了,又说要交提留款,农业税。

你吃了晚饭,抬脚就上床躺下,我深更半夜还在斩猪草。喂一头猪,要大半年才能出栏,你提过几次泔水?

田里的农活,我只是不会犁地,哪一项少了我的?家里这些活,还不是我一个人的份。

卖了猪,你说没钱给我买鞋,只给女儿小燕买了几颗糖果。我吭了一句声没有?说到这里,姐姐眼泪便流了出来。

贫穷也许就是一剂毒药,24岁的姐夫,被贫穷压弯了脊梁。早已无暇顾及姐姐的感受和她那点可怜的自尊。

只知道明天去舅舅家喝酒,这个钱的缺口,上哪里去弥补这份亏空?眼瞅着,田里的禾苗泛黄缺肥,正急需用钱买肥料施肥。正月赊小花家猪仔的钱,小花的丈夫又在催讨。

钱,就像压垮他的最后那根稻草。

看到姐姐那副委屈的样子,走投无路的姐夫,火一下子窜上心头。

他怒不可遏的冲着姐姐吼道,够了,够了。就你知道委屈,我就不委屈。

这些年,我做过一身衣裳,买过一双新鞋吗?

我一分钱巴不得掰开做两半花,精打细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哪曾为自己谋过一份私利?

这日子没法过了。干脆大家死了算了,你买到了这双新鞋,正好可以穿着上路。

话一出口,姐夫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来。

两行泪水无声滑落姐姐还陪着笑的脸颊,姐姐什么话也没说,一扭身进了房间。

她梳了梳凌乱的头发,穿上那身明天准备去喝酒,也是结婚时做的红色的确凉衬衫,那件白色涤纶直筒裤,走出了家门。

正在气头上的姐夫,也没理睬姐姐,任凭她怎样。

直到天降大雨,还没看见姐姐的身影,才迎着风雨寻找。

向邻居打听,邻居说:看见陈秀独自往河岸方向去了。

金保一直沿河岸仔细的搜寻,又一边呼叫妻子的名字。一无所获的姐夫,一直找到裤裆潭边,看到了那双新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围观的村民一阵叹息,站在人群中的小花此时走了出来。

在我父母的身边耳语了几句。

然后冲着我姐夫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对待老婆的?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对待老婆?如果你再敢这样,下次我饶不了你。

原来,悲痛欲绝的姐姐,脱下那双新鞋,端端正正摆放在大水淹没不到的地方。

她舍不得那双新鞋,把它带到另一个世界中去。

就在她准备跳河轻生的那刻,细心的小花早已尾随在后,一把抱住了姐姐。

然后把姐姐硬拉带拽到了她的家中,藏了起来。把姐姐关在一个房间里,不许姐姐理睬姐夫。

要不是我们来寻找姐姐,小花还准备让姐夫找个三天三夜,才把姐姐交出来。折磨折磨姐夫,挫挫他的锐气哩。

小花是姐姐的救命恩人,也是小花的导演,才闹出了让父母尴尬的一出。


04


日子似乎已归于平静,姐姐在娘家住了三天,又担心自家的农活家务,早有回家之意。

当姐夫上门迎接的时候,便顺坡下驴的回了家。

这年冬天,村委会组织村民开荒造林。

父亲寻思,把迟禾坑那块自留山开垦出来。

父亲说:这块山场,山脚下的粮田,是自己开荒造出的自留地。

而且这块山场向阳,坡缓,又正对家门。

只要站在门前的禾坪上一望,大半个山坡,都能尽收眼底。

老话说:强掌山岗,弱掌田。

就是说:有势力的人,才能守得住山上的树木。

父亲考虑:自己人微言轻,贫穷老实。如果去离家较远的岽背山上开恳,自己肯定是把守不住。

但迟禾坑这块山场,正对家门口。投鼠忌器,纵有人偷盗,也不至有明目张胆。

唯一担忧的是,这座山头挨着女婿村子里的山场界址,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担心他们乘机报复。

转念一想,隔村邻居总该念个旧情。虽为女儿之事,说了一些过火漏嘴的话。相信他们也会网开一面,不再计较。况且,只要自己小心谨慎,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父亲和母亲经过一番仔细的盘算,以及必须要防备和提防的事项之后。一致认定,迟禾坑造林是合理的。

于是父母亲磨快了镰刀,开始修建火路。修防火路就是避免烧山时,烧到邻居村民的山上。

我也跟着进山,母亲怕我口渴,给我用空瓶子装上米汤,带到山上去吃。并嘱咐我不要在山上乱跑,防备有虫蚁叮咬。叫我在旁边邻居文生叔家的山场,那株杨梅树下玩耍。

以前曾听大人说过,杨梅树下有一具死尸。又说蛇会爬树,见到人坐在树下,蛇便会从树上窜下来咬人。而且坐在树下,倘若春天下雨打雷,会把人劈死等语。

听了大人说的这些话,我对大树总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恐惧。

特别是那种大树挨着大树的地方,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有幽灵出没。

坐在大树下,一些鬼魅的画面,就会浮现在眼前。我想到了寻找姐姐那个夜晚,对面山头那座埋了难产少妇的坟莹。

听人说:冤屈的鬼魂,晚上会有鬼火在坟头出现。河岸呜呜的风声,漆黑的夜晚,幸亏那天自己没有看见鬼火。

只是听到不时响起的狗叫声。听说:狗能看见这些人们看不见的阴性事物。

我的脊背不由一阵发凉,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幽灵,正在呲牙咧嘴盯着我不怀好意的阴笑。

我吓得拔腿就跑,飞奔着去寻找正在干活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问我:玩的好好的,为何惊慌失措?

我把原委告诉母亲,母亲笑着说:这世上哪里有鬼?纵使有鬼,也没听说她会害人。只是世上的恶人,才要当心。

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但对大树的余悸却未消除。

晚上收工回家,父母兴冲冲的聊着,明天就可以点火烧荒的事情。

等烧完荒之后,就整出土畦,然后种上一些果树。父亲说:最好栽种一些梨树。

母亲却喜欢栽种桃树,母亲说桃花开了,一片火红。整过山上,都是那么的灿烂,有一股喜庆和发财的兆头。

父母亲美滋滋的描绘着美好的愿景,好像看到了荒山土岭,堆满了香甜的硕果。

然后这些鲜美的水果,又变成了十元面额的大钞。那年月大额钞票只有十元的,面值的最小的是一分钱的硬币。

孩子他娘,假如有钱了,我给你买一个银镯子。我知道,你心里想要个银手镯戴戴,只是嘴上没有说出来。父亲说。

那要费多少钱?我们这样的家庭,就只是想想,我可没指望你买。

如果真有钱了,先给孩子扯二段布,叫裁缝师傅进门做两件衣裳给孩子穿。瞧孩子现在穿的衣服。上身都露肚脐眼了。裤子短得上了脚踝,而且还那么破烂。

你也做一件冬衣。最好是里面藏棉花的那种,暖和一些。母亲对父亲说。

我就不用了,多穿两件破单衣当内衣就能过冬,我的身板还挺得住。

孩子他娘,你不舍得买银镯子,就给你买一斤毛线,叫陈秀帮你织一件毛线衣怎样?

提起姐姐,父母又叹了口气说:也给女儿买一双球鞋。

那个晚上,父母亲聊得很晚。低矮的土楼,洋溢着父母的憧憬,也洋溢着憧憬里的甜蜜和幸福。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迟禾坑荒凉的山上,长满了一片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林。

那生机盎然的梨树,翠绿的枝头上,簇拥的梨花,像飞舞的蝴蝶。又像一朵朵雪片,白得晶莹剔透,白得让人想起了美丽的天使。

矮矮的桃树,那一片胭脂色的火红,真正是鲜艳欲滴。就像漂亮姑娘身上的裙子,那样耐看,那样抢眼。

在这花的世界,树的海洋中,让你会忘掉世间的一切烦恼和忧愁。

要不是母亲抱起我,要我去洗小脚丫,我还在梦中流连忘返。


05


第二天,烧荒点火的时刻到了。父亲郑重其事的把火柴盒交到我的手上,那时候没有气体打火机,只有加汽油,装火石的砂轮式打火机。

这种打火机,十下八下也打不着火。又要加汽油,又不好使。

所以,父亲买了一个,用废了之后,再也没有买它。一直用火柴,作为点火工具。

父亲对我说:你是家中的男子汉,这把丰收之火,由你来点。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火柴,一种神圣和庄严,让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成熟。

当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划着第一根火柴,往干燥的芦基上引燃的时候,稀疏的芦基上燃起的小小火花,几秒钟之后又熄灭了。

父亲见状,把附近的干芦基柴拢作一堆,又扒了一些枯枝败叶在上面。

然后示意我点火,这次成功的燃起了火苗,在一阵山风的作用下,火舌呼呼地往上窜。顷刻间,便呈扇面型蔓延开来。

不到十分钟,刚才还是缓慢燃烧的火苗,形成了一片火海。

我被眼前这种壮观的景象震慑住了,这排山倒海一般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憾得地动山摇。

我不由得退到父母的身后,呆呆的望着这片腾空而起的烈焰。

起风了,父亲刚才还有笑意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安。

父亲自语道:这风来得不是时候,恐怕不是好兆头。

果然,风助火威,火借风势。火舌在风的推动下,变得急速。呼啸着冲过了防火线,烧到了摇江上生产队的山上。

冬茅坑全村村民,合力扑救,还是烧毁了摇江上村,一小块山顶开阔地上的灌木丛林。面积只有十几亩地。所幸不至于酿成大祸。

父亲把火扑灭之后,顾不上满脸黑灰,来到摇江上村,把自己的过失,向生产队长赔礼道歉。

然而,姐夫那边的生产队长,却挟父亲姐姐那件事的私仇。让我家赔偿他们村的损失120元,语气中的意思,谁来说情,都毫无通融的余地。

当时的120元,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为了那笔巨额的罚款,父母亲东挪西借,已是债台高筑。

直到若干年之后,手头的债还清了。

父亲的梦想,在胸中重新又鼓动起来。

邀请村里山场相邻的文生叔合伙,在迟禾坑种上了柑橘。

种种原因,虽没能种上父亲心想的梨树,或者母亲希望的桃树,但总算圆了他们的果园梦。

值得一提的是,姐夫金保两个孩子也挺争气。大的女孩小燕,在宁都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工作。

儿子小军考上了公务员,在江西省电力有限公司信丰县供电分公司工作。

姐夫也成为摇江上村,全程机械化种地的农民。生活也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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