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就算是温柔如水的江南,也变的热情似火了,傍晚七点,挂在西山的太阳,虽然像个迟暮的老人没了朝气,但是,一股股的热浪依然余威不减。
吃过晚饭后,习惯性的朝家后面的田里走去。小路两旁的狗尾巴草长出一条条嫩嫩的小狗尾巴,密密实实的籽上开着不起眼的小花。野香艾的叶子由青色转变灰白。经过一整天烈日暴晒。那些知名的和叫不出名字的草木,都是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片防护林里,知了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还好不时的有一阵阵风吹过。带来一些江河湖水的气息,让人嗅到一些田园特有的味道。
田野里,除了那些随意生长的庄稼,永远都是人迹罕至。比如我现在,除了和手机上的人隔空聊天外,竟然在这若大的田地间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享这份空旷和静寂。
我心不在焉,眼睛四处乱窜。因为从家到田里,再从田里到家这段路上,哪里有个沟哪里有个坎。哪里有朵花,哪里有棵草我了然于胸。正所谓,习惯成了自然,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觉得应当如此,理应如此!
猛然听到有人哎哟一声。反到把我吓一跳。我寻声而去,原来是金旺叔在自家地里搬玉米。他的独轮小推车卡在玉米田中间的排水沟里了。金旺叔被袢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我问道,金旺叔,你沒事吧,要不要紧。我连忙要去扶他,金旺叔摇手拒绝了我的好意,拉着身边的玉米杆站了起来。
我帮着金旺叔把独轮车扶正,在把散落在地上的玉米捡到蛇皮袋里。金旺叔一连声道谢,到让我有些难为情。我在前面拉,金旺叔在后面推,松软的泥面不宜吃重的独轮车行走,俩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车子推到小路上。
盛夏的天气,人稍微活动一下,便是汗出如浆。金旺叔用挂在脖子上那条已看不出颜色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这全身的力气都不知跑那块!他一屁股坐地上,抖抖索索的拿出包皱巴巴的香烟,颤颤巍巍的点上火,吸了两口后,才似乎缓过劲来。
我说道:金旺叔,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种什么田,在家享享福有什么不好!
金旺叔说:你长发哥,水妹姐他们都叫我别在种田,我闲不住啊,种了一辈子的田地,冷不丁的什么都不做闲在家里,真要闲出病来。这么好的地荒废了也真是可惜!
我由衷的赞道:金旺叔你家的玉米长得可真是好,我这一路看过来,就数你家的玉米棒子最大,我家的和你家一比较,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金旺叔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他说:你又要上班,又要种田,怎么能忙得过来呢,一个人一只手只能撑一个太阳。撑不了两个太阳的。金旺叔不愧是个温厚的长者,我心中暖暖的。
金旺叔说,现在种田容易多了,种子又好,产量又高,就拿这玉米来说,清明时节播种,放足底肥,打好药水,等玉米长到膝盖骨那么高,施一回苗肥,锄一次草,直到玉米长出红缨,这回施的是果肥,一定要施够施足,然后,打一次药就可以等着收玉米。
听金旺叔说得轻描淡写,只有我知道一粒一粒的播种,和这一颗一颗的收获有多艰辛,烈日之下锄禾有多累人,每一粒每一颗粮食上,都浸透着汗水。
我说道:金旺叔,听说明年我们这一块有种疏菜的人来承包,我们就不用再种田了,你也不用担心田地荒废着可惜。
金旺叔并沒有我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那种喜悦之心,他反到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么好的田租给别人真是不舍得呀?
我说怎么会不舍得呢?人家可是出租金的!
金旺叔说,不是租金的事。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是费了多大劲。才把滩涂变成这些好田。我们当初开,荒那阵子,那才叫辛苦。
那时这一大片是长江退缩之后的沙滩。我们用铁锹扁担,一担一担的挑於泥,修沟渠,修马路。才得到这么平整的田地。
我不禁啧舌,金旺叔,这些四通八达的沟渠,和前面那条通船运的河,都是人工开凿的吗?
金旺叔说,怎么不是呢,那时我才刚二十出头,正是壮劳力,被生产队派去修北海河,拿最高工分,一天能吃两顿白米饭。有时半夜三更,我还在想,那时食堂里的饭真是好吃,吃了三大碗都觉得沒吃饱。每天给我们打饭的姑娘叫海秀。是李家村的,听说后来嫁到城里去了。
说到这里时,金旺叔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转瞬即逝的余烬星光,
我有些震撼,江南水乡,沟河星罗棋布,阡陌纵横,平均两百米之内就会有一条水沟,两公里内一定有一条长河。这么大的水利工程,竟然是在沒有任何机械工程的前题下完成的。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那些精壮的小伙子们,光着健壮的臂膀,挥舞着铁锹。那些有着一根长辫子的姑娘们在一担担的运送沙泥。是他们那一代人,那种忘我的无私奉献,才换来如今江南这种旱涝保收的鱼米之乡!
金旺叔对土地的热爱和依恋之情让我敬佩。我也是个农民,我却把种田当做一件苦差。认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听说有人要租用我承包的田地。我第一的感觉就是如释负重。但对金旺叔而言,就像要他交出手中的权杖似的,难以割舍!
我说道:金旺叔,你也別不舍得,已经辛苦了一辈子,是该到享福的时候了。现在种田也不赚钱,农资那么贵,人工成本那么高,粮食价格却出奇的贱。我细算了一下,去年我家的田根本没赚一分钱,如果算上人工,反到是贴本了!所以,我是十分同意把田转租给人种疏菜。
金旺叔说,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关键是人要吃饭,你是没有尝过饿肚子的滋味。
我说到:金旺叔,现在的粮食多便宜呀,二块五一斤的大米口感已经非常好了。
金旺叔笑笑说道:你们年轻人都一样,你长发哥对我收藏粮食十分的反对。我不听他的,每年都要留些粮食在家里。手中有粮,心里才不慌,金子很贵重,可是等饿肚子的时候,沉甸甸的金子不如一只软呼呼的白馒头。
你们这些个小年轻人,什么东西没有了就买,就不怕有钱也买不到的那一天吗?想当年,我的母亲病得奄奄一息,想吃一口白米粥,我的父亲走遍所有的乡镇。就是买不到一粒米,后来,我外婆用玉米粉煮了一碗粥。一个人活一辈子,最后只是想喝一口粥而己!
对金旺叔的话,我无言以对,只当做听老人讲以前的故事
小时候我家里也很贫穷,但是有父母庇佑着,从小我并没有挨过饥饿的滋味。所以对饿肚子没有切身的体会。对田地对粮食,没有金旺叔那么在意!
每一代人对田地和粮食都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就像他说服不了我,我也永远说服不了他一样!
但是,勤俭节约,爱惜粮食。是应该被当做最起码的道德规范来遵守的。在这一点上,金旺叔永远是对的。
我原本要帮金旺叔拉车,他死活不让,一个人推着独轮车摇摇晃晃往家去。
我一时间到有点尴尬,走在他从面也不是,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是。只好一个人,站在田中央的小路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