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像是花了很长时间鼓起勇气一般,微微扭过头去,双手从背后放在身前,搭在大腿上,试图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局促不安。可当她稍稍微撇过头去看到那个男孩儿也正有什么动作,似乎是要扭过头来看她一样。她记得很清楚,他往常总是这样,稍抬脑袋,又低头转过来看看个子没有他高的她。她又连忙把头低下去,转回去,像刚刚只是伸伸有点冻的僵硬了的脖子。可他终归是没有低头,好像确实是在思索。
他微微颔首,右手仍然在捏着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伸出空闲的左手,只是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胡渣,思索着刚刚的回答是不是太过像个不禁思索得出的答案。他此时此刻觉得脸有些发烧,身子逐步有些发滚,像是太阳穿过那扇窗汇聚在房间里的热浪越来越灼人了。他想脱下帽子,忽然又觉得像要把自己曝露在外的羞耻感漫上心头,似乎坐在一旁的女孩儿并不是一位他可以展露自己肆无忌惮,不拘礼节一面的对象。但仔细一想,现在开始,又或者从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开始,她确实不是了。
桌上的咖啡的拉花开始走形,雾气弥漫在娇小洁白的茶杯上头,茶杯像是带着和女孩儿头上那顶雾白的贝雷帽一样,故意遮掩着面部的紧张和纠结。茶杯杯沿的花纹总是那么精致,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他心想。她总是能找到这样不一样的咖啡厅。每一次的精致格调都和她的气质相符。足够熟悉。
她大脑充斥着过往的一切,没有时间顺序,没有空间概念的一股脑的涌进脑袋。她却又什么都没能得出来,没有一句完整的陈述,没有一段饱含逻辑的答案。她的两只食指在桌台下交错环旋,似乎期待着什么,却又意识到,此时应该是她去做出什么反应。她期望着能够逃跑,躲进洗手间洗一把脸。可此时她却坐在座位内侧,丧失了这一最优解。
她总是有诸多的下一个选择,可今天她的脑袋总算是体现出了‘小小个’这个本质。他见她沉默,忽然有些好笑,面部却仍是没有反应。他觉得今天肯定很难开怀了。
他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反应,他觉得他好似已经思考了很久,却总是知道自己差了些什么。他回答出来的时候却发现,现实终归和他期望时的所有反应都不一样。他在想是不是刚刚回答的时候太过严肃正经,让她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他激动,不受束缚的一反常态的怯懦暴露了出来,让他现在的面目完全覆盖了她脑海中他原本的模样。但这样的结果是不是更好?
他总算是放下了勺子,轻轻拿起了面前的已经失去拉花铺在表面的精致咖啡,先前放下去的糖早被他搅成了溶入水中的分子颗粒。
她也总算鼓起勇气抬头去看他喝咖啡的样子。似乎记得最清晰的就是他喝咖啡的优雅姿态就是最开始让她注视他的契机。他小酌了一口,面部似乎有些扭紧,像是发条被拧到最紧的时候。是糖没放够吗?她思维发散的想着。他低头看看咖啡,他的眼镜却被雾笼罩了。
她想要勾起已经全然放松的嘴角,像往常一样,用手遮住,然后轻轻窃笑两声,可她又转眼放弃了,并急忙回笼视线,她也拿起了面前的咖啡。
她的咖啡完全没有放糖,她本以为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苦度。可今天微抿一口,却就差稍稍便能呛坏她,她从没想过咖啡会让她这样不适。
轮胎碾过道路,碾碎了刚刚的宁静。盘旋预备归家的燕子和在这个点必然会只剩三三两两行人的人行道上肆意蹦跳的麻雀正打着招呼。她的思绪像是被服务员给惊扰了,轻微却清晰地一句句询问点菜建议的对话将她的脑海填满。似乎这也是一种意外的次解。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那个熟悉却又总是显得暗沉的家里。她忘记了两人是如何解释最开始的一问一答,不太确定是如何分别的,一整天又到底是如何过去的。她只记得那天熟到不能再熟悉的路上,黄昏异常的亮,烈红色映照住了整条街道,她每每回想的时候都想感慨,正面向夕阳往回走的自己的背影是充满着多少阴翳,吸走了所有的光辉。
她坐在床上,靠在墙边,摆出四十五度仰角的标准凸造型,准备自拍的模样,却失去了拿起手机的动力。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他靠近的距离是不是触动了她的界限呢?他是否确实是做好了准备呢?他是否是真的决心要做出这样的改变呢?她想着,他主动做出这个决定,并且说出来的时候,是否真的藏着那么一点不舍?她想象的终于实现了,可是却并没有让她感到喜悦。
她叹了口气。
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