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雪落

夜里风急,呼啸着刮过来刮过去,像搜刮民脂民膏的军阀,被风吹光叶子的树,光秃秃的站在黑夜里,没有御寒的衣服,也没有一盆火可以暖身,冷得吱吱嘎嘎作响。风从墙壁缝隙里灌进来,盖着两床被子,金莲搂着儿子也觉浑身冰凉。据晚饭时看黑白电视机上播放的天气预报,她估摸着鱼娘镇就快下雪了。儿子吴渊出生后,每年她都从春天盼到夏天,从夏天盼到秋天,好不容易盼来了冬天,一场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鱼娘镇,然后在她心里留下广袤无垠的白,俨然水墨画里的留白。金莲盼来的雪,是一场接着一场失落的雪,悲伤的雪,也是有苦说不出来的雪。每当大雪来临,她就站在村头那颗被雷劈掉一半的苦楝树下,任飘落的雪花落满肩膀落白了头,等待远方的人回来。可白皑皑的雪地里除了几只麻雀在觅食、土狗在奔跑外,就剩下零星的雪花于风里摇摇欲坠。她暗暗祈祷着今年的雪不要这么早下呀,越晚越好,不下雪就更好了。只要不下雪等待就会遥遥无期,恰恰是遥遥无期,无限放大了希望,破碎才不会猛烈而来。经历了几年的等待,那颗曾迫切的心已经平静如湖面,波澜不惊,偶尔的涟漪,她会假设:如果当初能狠下心死活不让男人吴喊海出远门该多好?

吴渊拽着小拳头睡得惊惊慌慌的,也不晓得梦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猛然一脚踢在了娘肚皮上。金莲缓过神来,轻轻拿开那只胖嘟嘟的小脚,抚摸着他的背说,乖乖睡,乖乖睡,不怕,不怕。吴渊继续嘟囔着嘴巴,呼呼地睡,或许他的世界没有任何杂质,像瓦蓝的苍穹,他还是一朵很白很白的云。黑夜里,风还是那样紧,仿佛要把一座村庄连根拔起。金莲躺下去,抱着儿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去。做了娘的女人,睡眠会很浅,神经末梢上始终挂着闹钟,风吹草动,即刻醒来,哪怕醒来后是虚惊,也会瞬间将悬着的心平稳地放下,继续睡去。金莲也不列外,自从有了吴渊,特别是男人吴喊海不在身边,她的睡眠就更浅了,浅到白昼毫无分别。金莲睡着后就会做梦,梦境大同小异,十个梦有九个是关于吴喊海的,但每逢梦到吴喊海都像一场浩劫。吴喊海就是她命里的劫数,这比那个叫潘金莲的女人嫁给了武大郎还憋屈的劫数:五年前金莲虽早过了嫁人的妙龄,但提亲的人险些踏破了金家的门槛,可没有一个男人她看得上。金莲父母时常在夜里感叹,女娃家读书多了就是祸事,早晓得就莫让她去读书了,真是越读越“输”。是的,金莲读过书——初中二年级。在那个刚刚醒来的时代,读到初中二年级对于鱼娘镇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娃来说实属难得,毕竟在那时,读书仍然是件奢侈的事儿,许多男娃娃都不见得能读到初中二年级。

金莲迟迟嫁不出去并不像父母想的那样是因为书读多了,况且她不是读书的料,虽然读到初中二年级,但她顶多算是一个识字儿的人,那什么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的课,她听得瞌睡虫爬来爬去,两眼皮轮番打架。在那些来提亲的人中,不乏家底殷实之人,也不乏英俊潇洒满腹经纶的人儿,但金莲死活看不上。金母说,莲儿,你到底要找个啥样的人?咱们是农村人,莫要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哦。金莲撇嘴说,我看上的人,穷的叮当响我也嫁,我看不中的人,那怕是皇帝我也不嫁。金母听完,摇摇头,实在是拿金莲没辙。金莲就快要跨进三十的门槛,在鱼娘镇,莫说三十岁,就是二十岁还不嫁人的女娃都少见,嫁不出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女娃有问题;面对外人的猜疑,家人焦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倒是金莲跟没事人儿样,该吃就吃,该赶集就赶集,该干活还干活,丝毫不觉得快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觉得耻辱。

这年秋天收割稻子最忙时,吴喊海出现了。吴喊海三十来岁未婚娶,他的情况恰好与金莲相反,他非常想结婚有个女人知冷知热,拾腾起烂包的家。着实太穷了,破破烂烂的房子,还盖着从看牛坪割来的茅草,曾有人夸口说,吴喊海要是能找到女人,他愿意朝着吴家那破破烂烂的房子磕二十四个响头。对于吴喊海来说,那盖着茅草的房子都是银行的,因为三年前妹妹要嫁人,为了遮丑,他不得不求村长吴剩狗担保从银行借出一笔钱来给妹妹置办嫁妆。妹妹风风光光的嫁人了,剩下的烂摊子,以及银行那笔贷款,像一座山压在了吴喊海的身上;后来,吴喊海迫于无奈,只得再借钱,买了一匹十分健壮的白马,置办了一辆马车,靠给别人拉些东西换取微薄的收入。这样说吧,别人赶马车,赚得盆满钵满,而吴喊海因为仗义洒脱,行情最好的几年也没赚到啥钱,就赚到个好名声。世间事,福祸相依,福来祸随,祸至福难到。好名声,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票子,尽管十个人有九个说吴喊海好,大多停留在嘴巴上,心里则美滋滋地盘算又占了多少小便宜。哒哒的马蹄在路上来来回回,带给吴喊海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金莲。那日吴喊海赶着马车去河口镇拉柴火,半道上遇到岔路口,他愣在那儿往左走不是,朝右行也不是,索性把缰绳拴在枫香树上,去找个人问问。可等来等去,硬是碰不到人,吴喊海骂道,狗日的修路人净整些没卵用的岔路口。就在吴喊海焦躁不耐烦时,金莲背着沉重的谷子缓缓而来,百来斤的谷子压得她佝偻着背气喘吁吁。吴喊海远远地看见金莲背着谷子而来,像见到了菩萨,总算可以问问路了。吴喊海等金莲走近了,问道,你晓得去河口该走哪个路口吗?金莲抬起头,揩了把脸上的汗水,说你要去河口?吴喊海说,嗯。金莲说,我家就是河口的,你跟我走吧。吴喊海说,你把谷子放在我的马车上,我顺路带你回去。金莲毫不推辞,把百来斤的谷子放在吴喊海的马车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吴喊海解开系在枫香树上缰绳,挥着小皮鞭,马车咕噜咕噜朝河口驾去。微凉的秋风凉丝丝地吹拂着金莲的脸,她长长的头发飘动着,不时遮住她的视线。吴喊海只顾着赶马车,仿佛马车上的金莲并不存在,或者金莲只是货物。走了一段路,马车颠簸得像在筛糠,颠得金莲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了出来。金莲说,慢点赶,我要吐了。吴喊海说,路不好,走起来颠来簸去的,再慢也没用,要不停下来你休息一会?金莲说,慢点就行。吴喊海拉紧缰绳,马车慢了,还是颠簸,与之前不同的是颠簸慢了点。金莲觉得好受多了,她望着吴喊海的背影,竟然有了亲切的感觉,到底这种亲切感是啥样,她自己也答不上来。婚后很多次翻云弄雨后吴喊海就会问金莲,你到底看中我那点?金莲枕在他手臂上说,半毛钱彩礼没花就捡了女人,得了便宜开始卖乖了?吴喊海说,难道是苍天可怜我,白白把你送来了?金莲使劲捏了吴喊海一把,癞蛤蟆就是懒蛤蟆,吃了天鹅肉还嫌东嫌西。

吴渊揉着眼睛,哭兮兮地喊,娘,娘。

金莲醒来,边擦吴渊眼角的泪边问,乖渊儿,怎么了?吴渊还是哭兮兮地说,裤子湿了,我好冷。金莲用手去摸吴渊的裤子,果然是湿漉漉的,心里又气又无奈。别人家的娃,夜里要尿尿都知道喊,而吴渊则是等到尿湿裤子了才喊。金莲给吴渊换裤子的时候总会想起那条瘦骨嶙峋、凶神恶煞的黄狗。如果不是黄狗朝儿子尿尿的地方咬了一口,儿子现在也不会落下尿床的毛病。换完裤子,金莲怜悯地搂着吴渊,哄他继续睡觉,而她已经睡意全无,窗外还是黑漆漆的,风依旧呼啸,有狗在瑟瑟叫唤。这时老光棍烂皮鞋养的那条黄狗闯进了金莲的脑海。

黄狗不是条好狗,像烂皮鞋不是好人,简直扎堆在一起。吴喊海出远门后,吴渊还在金莲怀里吃奶时,烂皮鞋就老爱往吴家跑,有事没事都赖着去,虽然是大白天,可他那直勾勾火辣辣的眼神仿佛能把女人的衣服看破,剩下赤条条的身子露于面前。最初时金莲毫无避讳,毕竟是有个娃的人,没有了待字闺中的含蓄,况且又是在自己家奶孩子。烂皮鞋来的次数多了,谣言就在邻里之间迅速发酵,甚至传出金莲耐不住寂寞,连老光棍都偷了。忍无可忍后,金莲先是叉着腰杆跟嚼舌根的妇女大吵一架,然后不顾邻里情面拿着菜刀威胁烂皮鞋胆敢再跨进吴家一步就要砍死他。烂皮鞋被制服住了,他养的那条黄狗却大摇大摆地流连于吴家,有时还会蹲在院子里怡然自乐地舔毛,俨然把吴家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吴渊被黄狗咬时才三岁多,大夏天的穿着开裆裤踉踉跄跄地走路。那天下午,黄狗跑到吴家院子里晒太阳,尾巴长长地摆在地上,吴渊也在院子里追赶蝴蝶,玩得忘乎所以,不慎踩在狗尾巴上;受到伤害的黄狗,猛然把尾巴挣脱出来,露出锋利的牙齿,朝吴渊扑过去,恰好咬在他尿尿的地方。金莲冲出门来到院子里,看见吴渊尿尿的地方有两颗牙齿印,抄起立在旁边的锄头朝黄狗打去,黄狗跑慢了,锄头砸在狗脑袋上,或许是她用力过大,黄狗挣扎了一番就断了气。

黄狗被敲死,老光棍烂皮鞋不依不饶了,使出浑身烂点子,不仅让吴渊白挨咬了,还让金莲赔了狗钱,他吐口唾沫数着钱提着死掉的黄狗笑眯眯地回家了;金莲赔钱后带吴渊去鱼娘镇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吞下委屈的她暗骂道,吴喊海,有人欺负你婆娘儿子,你狗日的都不回来,瞎了眼睛我才偷偷瞒着父母跟你跑了,来遭活罪。

金莲早早起床了。今天她要带着吴渊回娘家去,前几天娘家托信来,让她回去,具体没说什么事。金莲从柴堆里拿来松针放在火盆里引燃木炭。木炭明晃晃的,冒着火星,啪啪的响。她坐在火盆边梳完头发,拿着吴渊的衣服裤子袜子放在火边烘热,然后拿到床边放到被窝里等小家伙醒来。吴渊醒来揉着眼睛,伸出两只胖嘟嘟的手,娘,冷!金莲说,穿上衣服就不冷了。金莲抱起吴渊,给他一件一件穿衣服裤子,穿完又抱到火盆边搂在怀里烤火。吴渊扯着金莲的头发玩,把她刚梳好的头发弄乱了。金莲说,别闹,把手烤热了,然后我们去外婆家。吴渊问,为什么要去外婆家?金莲说,外婆想你了,你不想外婆吗?吴渊摇摇头,不想。金莲说,外婆白疼你了,你穿的衣服都是外婆给你买的。吴渊说,还是不想外婆。金莲说,那你想谁?吴渊说,我想爹,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爹,他们说我没有。金莲差点落泪了,说你爹挣钱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吴渊说,他回来了我要骑大马,要他送我去读书。金莲说,好,让你爹把你供起来都行,小祖宗,坐好来,我去烧水洗脸然后去外婆家。

吴渊走了小段路就缩着脑袋耍赖皮要背了。金莲背着吴渊,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缓慢的走,冰凉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管。风拂过,卷起落叶,也卷起金莲的头发。到达鱼娘镇桥头时,金莲瑟瑟发抖,像落水的鸡。拖拉机、农用车来来回回,可迟迟等不到载客的班车。等来一辆班车吧,司机说小娃也要收半价。金莲问,为什么平时不收哩?司机说,天热时,人都喜欢走路不坐车,座位空着也是空着,现在坐车的人多,自然要收半价了。金莲说,我抱着他,不要两个座位。司机丢掉烟蒂说,坐还是不坐?金莲犹豫了会,决定还是坐吧,毕竟天太冷了,大人受得了,小孩就遭罪了。金莲拿出钱递给司机说,到河口镇。司机打开车门,快点上来。上了车,从车头到车尾,座位上空空荡荡的,鬼影都没有。金莲觉得遭骗了,想说却如鲠在喉,活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车窗上一层层薄薄的雾把窗外的山野点缀得朦朦胧胧的。吴渊伸出手指在车窗上画来画去的。金莲问,画的什么呀?吴渊说,太阳公公,大红花,还有好多好多草。金莲瞪大眼睛看了半响才看出些意思来,仿佛车窗上的太阳公公真的能发出暖暖的光,照耀在她身上,这几年来或许吴渊就是她的太阳,她就像一株向日葵耗尽所有。除了等吴喊海回来,就是围绕着心中的太阳转。吴渊挣脱金莲的怀抱自己站着,一手扶着座椅,一手继续在车窗上画画,透明的玻璃和薄薄的雾成了他的乐园。

金莲推开一指宽的缝隙望向窗外,大雾笼罩了鱼娘镇,这个边陲小镇在云里雾里,氤氲成不可名状的影儿。班车往西行,去娘家的路,只隔了三个镇子,但这三个镇子像三座泰山,嫁给吴喊海后,金莲很少路过这三个镇子前往河口镇回娘家,每次都是金莲娘实在太牵挂女儿跟外孙了,便不顾路途蜿蜒盘旋,坐车去鱼娘镇。金莲在颠簸的车上,回忆起吴喊海的马车,当初吴喊海就是用马车把她接到鱼娘镇,用赶马车赚来的钱照相扯了结婚证;后来吴喊海要外出闯荡,便把马车卸在院子里,白马折价卖给了邻村人,一半的钱留给了金莲,另一半的钱就成了他跨越几个省的盘缠。

在蜿蜒盘旋的公路上,班车一下上山,一会下山,一会拐弯,一会下坡,反正路无半里平,加上道路是砂石铺的,雾又太大,班车开得比蜗牛还慢。司机叼着烟,骂骂咧咧,撞鬼了,雾那么大,坐车的人贼少。金莲问,师傅,还要好久到河口镇哦?司机说,碰到大雾天气,四个轮子的车还不如两条腿跑得快,怕是要中午才到。金莲说,平常两个小时就到了,鬼天气净折磨人。司机说,要是下面两个镇没人上车,我这趟跑下来油钱都不够哦。金莲不搭腔了,暗想叫你骗人,活该赔钱。

吴渊玩累了,跑到金莲怀里,呼呼地睡了。金莲握着他冰凉的手,尽量让他睡得舒坦些。这个时候,金莲才开始想娘托人带信来让他回去有什么事。翻来覆去的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自打她嫁给吴喊海后,娘家基本上她是不需要帮衬啥的,一不缺钱,二不缺粮,爹娘无病无痛,还有弟弟金奎陪在身边。娘托人带信让金莲回家之前也有过一次,那是金奎娶媳妇的时候,后来就从未有过,包括金奎儿子满百日时。

或许是昨儿夜里睡不安稳,在摇摇晃晃的班车上,金莲把头挨紧吴渊也睡着了。班车什么时候抵达河口镇的,金莲完全不知晓,司机扯大嗓子喊,喂喂,河口镇到了,该下车了。金莲才睁开眼睛,正准备抱着吴渊站起来时,双脚已经麻木了,根本站不起来。金莲说,师傅等会儿,我脚麻了站不起来。司机说,那你先坐会吧,我也要去买包烟,妈的,跑一趟刚好够买包烟,今天撞鬼了。金莲说,马上就下车,马上就下车。

吴渊跟金奎的儿子在院子里,掰石缝里的冰溜子,双手冻得通红。那长长的冰溜子晶莹剔透,他们放在嘴里舔舐着,寡淡无味,却也十分欢脱。有了小伙伴,吴渊就不黏着金莲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呵着紫芽姜般的手掰冰溜子,把几只母鸡追得魂飞魄散。金莲坐在屋子里,跟娘一起烤火,拉家常。金奎媳妇李花花也坐在旁边编织毛衣,时不时的说几句话。可拉了半响话了,金莲还是不知道娘让她回来干嘛。金莲问,娘,你让我回来有什么事吗?金莲娘说,一年半载见不着,你也不来回来,我就捎话去喊你回来住几天,大冬天的也没得什么农活忙。金莲说,回来还不是怕你们操心。金莲娘说,挨千刀的吴喊海,今年又不回来?金莲说,不晓得,没信回来。金莲娘听得窝火,哪有把妻儿丢在家里,几年不管不问的理儿?恐怕只有吴喊海做得出来。若早些年,她会数落金莲当初不听话自讨苦吃,外孙都这么大了,她便把话咽了回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坏全凭自己趟。

这次叫女儿回来,金莲娘确实另有目的,可以说是预谋很久的。她不忍金莲如此遭罪下去,又当爹又当娘的,一个妇道人家硬是要撑起那茅草盖的家,还要每年给吴喊海借的高利贷还利息,日子艰辛可想而知。怎奈金莲就是一头犟驴,认定的事情就死磕,甭说吴喊海几年不回来,就是一辈子不回来她也会把吴渊抚养成人。金莲娘以前拐弯抹角地托人劝过金莲另择人家改嫁,受托之人反而被金莲泼了冷水,几回合下来,无人愿意再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着屁事。她为了女儿,也就搁下老脸,亲自上阵了,她编造一个谎言,一个利于目的顺利实现的谎言,一个让金莲心灰意冷的谎言。金莲娘问,你当真没有吴喊海的下落?金莲说,哪有嘛,有我就去找他了。金莲娘说,不用找了,挨千刀的吴喊海当了陈世美。金莲问,娘,你在说些哪样哦,吴喊海穷的叮当响,鬼才看得上他,当啥陈世美,我看是想得美吧。金莲娘说,有人在惠东看到了吴喊海跟一个四川的女人鬼混。金莲问,还有呢?金莲娘说,吴喊海在惠东偷鸡摸狗过活,那个女人在发廊里陪别的男人睡觉。金莲噙住泪水,老老实实的吴喊海怎可能会取偷鸡摸狗,怎可能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在一块?金莲说,喊海不是那样的人。金莲娘说,人心隔肚皮,吴喊海要是没变坏,怎几年不回来看看,他又没找铁匠打个铁喉咙管,钱挣得完?李花花说,大姐,你莫帮姐夫说话了,他要是心里有你,哪怕是讨饭这两年也该到家吧?不回来就说明他压根没这个家,没有你跟吴渊了。金莲娘说,吴喊海都抛家弃子了,你何苦守着那破窑窑。

是呀,没有男人的家始终摇摇欲坠,没了脊梁。自从吴喊海外出闯荡后,金莲受尽了村里的欺压,连老光棍烂皮鞋都敢舔着脸皮想浑水摸鱼,把她当成寡妇戏弄。在村里,金莲尽量压弯腰杆,把头努力往下低。有这么个事让金莲觉得,吴喊海是一座山,是她的山,更是吴渊的伟岸:时值初冬,天气转冷不久,吴渊还在读幼儿园。幼儿园离家不远,所以年幼的吴渊每天都是跟村口李秋的女儿李晓莹一起上学放学的。那日早上,吴渊死活不愿意穿毛衣,金莲没辙只好把五毛钱塞到他手里说,不穿毛衣可以,可这五毛钱只能买汤粉吃,不能买奶糖啦冰糖葫芦啦。吴渊背着小书包,乐呵呵地握住五毛钱,盘算着今天可以买橡皮泥玩了,快活得像一只快乐的小猫蹦蹦跳跳上学去了。至村口,吴渊砰砰敲李秋家的门,喊李晓莹,上学去啦。李晓莹娘开门,让吴渊进去,李晓莹还在穿衣服。李晓莹娘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往她身上套。李晓莹娘问,吴渊咋不穿毛衣呀,这么冷的天。吴渊说,我不喜欢穿。李晓莹说,怕是没得毛衣哦。李晓莹娘说,鬼崽崽乱说。李晓莹说,他爹都没有,班上小朋友都这么说。吴渊立在那里,像一个稻草人,他把五毛钱塞进口袋,然后把手指放在嘴边咬指甲,故意咬了一口肉。吴渊晚上时把李晓莹说的全盘转叙给金莲,还说,明天我要穿两件毛衣去上学,要是爹能送我去一次就好了。金莲眼眶湿润,把头转开后,泪水像黄豆滚下山,重重砸在地上。

金莲说,吴喊海只要没回来跟我离婚,我就得给他守好破窑窑,抚养好儿子。

金莲娘说,哎,你就是死心眼,活该遭罪。

金莲说,娘,你让我回来就是为了数落我?没什么事我明天就回去了,家里猪呀鸡呀都是让王大娘帮忙喂的。

金莲娘说,你该找个靠得住的男人过活。

金莲问,不会是鼓捣着给我张罗对象吧?

李花花说,娘就是这意思,莫活受罪了。

金莲说,不行不行,你们这不是瞎来吗,没离婚我就还是吴喊海的女人,这样做是犯法的,何况我也没那心思。

李花花说,犯哪样王法了,大不了到法院起诉,要求强行离婚。法律都规定了,夫妻分居一年以上就可以离婚。

金莲说,我说不行就不行,再说我现在就回鱼娘镇了。

金莲娘说,人家今晚就来家里,管他行不行,好歹要见见吧,我也就帮忙搭个桥,为娘的总不会拿把刀架在亲闺女脖子上逼你答应吧。

金莲说,那我明早回去。

金莲娘堆满褶皱的脸上露出笑容,金莲虽然说明早就要回鱼娘镇,但她的目的仿佛就已经完成了,等今晚人家来了,跟女儿见了面,成不成就看天意了。看得出,金莲娘对这个介绍给金莲的男人很满意,符合女婿的标准。听儿媳李花花说,那人叫龙隐,人才魁梧,开着一辆班车跑客运,不愁吃,不愁穿,但天不遂人愿,两年前他媳妇喝农药,还没到医院就被黑白无常带走了。媳妇死后,倒是有很多媒婆给他说媒,可姑娘听到他死去的媳妇是喝农药死的,还有两个娃,多殷实的家底也没能捕获姑娘的芳心,见一面之后就无下文。龙隐相亲了几回,皆因媳妇的死因而泡汤,他懒得解释,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年幼的儿女尚有父母帮忙看管。在别人看来,龙隐媳妇死了也不让他安生,可外人哪里晓得,可怕的宫颈癌折磨一个年轻女人的场景,简直痛不欲生,一瓶敌敌畏赛过玉皇大帝的琼浆。从媳妇患病到悲惨离世,龙隐都是哑巴吃黄连,大把大把的钱洒在了省医院,换来的是媳妇病情恶化。如果相亲时,龙隐解释道,媳妇患宫颈癌,不堪折磨才走上绝路的,姑娘的态度或许会好转,可他偏偏选择沉默,为自己生命里的另一半独揽罪责,撕开一个人死去的面纱是可耻的。

龙隐跟着媒人张巧嘴踏进金家的门,在人群中看到金莲,脸突然就红了。这不就是白天坐车的那个人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悔不该黑着心多收人车费呐,或许今晚的相亲就会毁在她手上。鱼娘镇流传着,十个说客不如一个夺客,说的就是哪怕九十九人说你好,终究会败于剩下的一个人说你坏。龙隐吸了口冷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金莲同样注意到,眼前的龙隐就是那个欺骗她车费的人,但她更清楚这也是娘给她介绍的对象。

李花花热情招呼着龙隐,端茶倒水,发烟派糖的。金莲娘乐呵呵地合不拢嘴,显然她很看好龙隐,比起挨千刀的吴喊海不晓得强多少倍,而在金莲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比吴喊海差百倍的人,压根入不了她的眼睛。媒人张巧嘴吃了几颗糖,抓准时机,单刀直入,以她那三寸不烂之舌开始了牵线搭桥的绝活。鱼娘镇的媒人讲究见人说人话,见鬼聊鬼语,瘸子拐子麻子都能说成赛过貂蝉杨贵妃,甚至很多时候乱点鸳鸯谱也能搞成事。

张巧嘴对金莲娘说,这就是跟你说过的龙隐,前些年开班车专跑省城,现在也还开班车在周边乡镇跑。

金莲娘说,好得很。

张巧嘴说,哎呀,这就是金莲吧,还是这么漂亮。

金莲说,娃都读幼儿园了,漂亮个鬼,说出去别人要笑掉大牙的。

张巧嘴仿佛知晓金莲不仅不上道,反而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挖了陷进让她跳。好在张巧嘴像纵横家,说媒几十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她都应对自如。张巧嘴说,有了娃就不能说漂亮了?莫说有一个娃,哪怕有几个娃了像你这样天生的美人坯子也一样漂亮。金莲被张巧嘴堵住了嘴,她晓得媒人肚子里装的话能装堵断一条河流。就在这时,吴渊转到龙隐背后,扯他的衣服,说开车车。原来吴渊还记得今天是坐龙隐的车来的。龙隐逗他,你要开车车?吴渊嗤嗤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车玩具,说我有车,不给玩。龙隐说,明天我带你去开好大好大的车,好不好?吴渊说,我开车带娘,不要带你。龙隐微微笑,看吴渊津津有味地玩那软软的塑料车玩具。

张巧嘴说,金莲,这就是你儿子吧?

金莲说,是嘞。

龙隐彻底悔恨了,原来今天载的人就是相亲对象。天下事咋能如此巧合,前几天张巧嘴跟他说,金家有个离过婚的女子带着一个儿子,问他愿不愿意去看看,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鬼晓得,今天在鱼娘镇就撞见了,还宰了人家钱。龙隐暗暗想,看来今晚就不该来,还不如窝在家里喝几口小酒自在。

金莲看着龙隐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龙隐浑身不自在地说,误——会,纯属误会。

金莲说,明早回去还坐你的车,小娃不收半价吧?

龙隐说,大人小娃都免费,我明早还在今天你下车那等你。

张巧嘴说,原来你们认识呐?

金莲说,早上我从鱼娘镇回娘家坐的就是他的班车。

张巧嘴说,看嘛,那么多车偏偏就上了龙隐的车,有缘嘛,真是无巧不成书。

李花花打趣道,咋样嘛,我大姐不差哈。

张巧嘴说,赛过七仙女,好得没话说。反正双方都见着了,彼此也算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了,有缘就千里来相会,没分就八竿子打不着。反正明早金莲还要坐他车回鱼娘镇,路上可以好好聊聊。现在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在,年轻人也施展不开,藏着掩着的。

金莲娘说,可以的,可以的,现在的年轻人不比我们那时。

龙隐张巧嘴起身,回去了。金莲娘迫不及待地问金莲,这个龙隐咋样嘛?金莲说,人模狗样,还能咋样?金莲娘说,鬼崽崽,娘是问你觉得他怎么样,看得上不。金莲说,娘呀,你就莫操心了,就算看上了也嫁不成。金莲娘说,胡说。金莲说,吴喊海下落不明,你就张罗给我相亲,哪有你这样做丈母娘的。金莲娘气不打一处来,说还不是为你好,吴喊海有那样好,值得你黄泥巴堵心脏,死死守着不放。李花花说,大姐,世道变了,离婚也不是丢人的事,你顾忌什么呀顾忌,一辈子好快就没了,何必苦了自己。金莲说,我愿意。李花花摇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金莲娘说,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哩,你看看这几年你过的啥日子,为娘的人看到都心痛。金莲鼻子酸楚,抱着吴渊说,昨晚没睡好,我先去睡了。金莲抱起吴渊转身去了卧室,金莲娘顿时沉重起来,不听话,娃儿这么大了脾气还是那样倔强。李花花说,待会你再好好劝劝她,她一人受罪,搅得大家都不安生,跟着难受。

金莲已经忘记多久没跟娘睡在一块儿了,现在娘就躺在她旁边,中间隔了吴渊,但娘的温暖翻越千山万水,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温暖着她。金莲想哭,说不出缘由,就是想哭,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几圈,然后被她咽了回去。金莲娘搂着外孙吴渊说,金莲呐,能理解为娘的苦吗?金莲说,养儿才知父母苦,我早就能理解了。金莲娘说,你只理解到一半儿。金莲说,还有什么?金莲娘说,自打你嫁给吴喊海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吗?虽然路是你自己走的,但娘看着你这几年苦苦撑起那破烂的家,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世上估计难以找到像我这样的娘了,拐弯抹角地鼓动女儿在未离婚的情况下就去找另外的男人。金莲说,不怨娘,只怪我命比纸薄,前世欠了一屁股债,今生来给人当牛做马还。金莲娘说,我不干涉你,什么都由着你自己去挑选,这次你要听娘的话,龙隐是个不错的人。金莲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着实没了那份心。金莲娘心凉了半截,眨巴着眼睛,泪水就出来了,她握住金莲的手,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这一握就把千言万语说尽了。母女连心,一颗心望向月亮,一颗心看到生活艰难的折磨,那么远,又那么近。想到娘如此煞费苦心,金莲曾心软过,让她反悔的不是龙隐多收了她的车费,而是她怕另嫁他人后吴渊会受罪,因为大部分男人都渴望当父亲,却没有一个从心里情愿当继父的,替别人养儿子嘛就等于延续别人的香火断了自己的种,何况龙隐死去的媳妇为他留下了儿子。

整个夜晚金莲都在想吴喊海,难道他真的抛弃妻子当了陈世美?吴喊海呀,就算你不要我了,你回来把话说清楚呀,躲躲藏藏的何年何月才是个头?朦朦胧胧的梦靥里,有个人在远方喊她,金莲,金莲,金莲,你还好吗?金莲四处打探,也看不清是谁在喊她,雾气太重,压根看不清,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金莲奔跑着,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趟过一条又一条的河,喊她的人永远在远方,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天刚露出亮缝,金莲就起床了。金莲娘问,起这么早干嘛?金莲说,今儿回鱼娘镇。金莲娘说,难得来,多住些日子。金莲说,不了,等正月里再来好好住上一阵子。金莲娘说,不晓得要等到哪年正月了。金莲说,我不来,你也可以去嘛。金莲娘说,那吃了早饭走。金莲说,不吃了,中午难等车,我怕吴渊会冷感冒。金莲背着吴渊走的时候,金莲娘将一百块钱塞到吴渊口袋里说,外婆给你的零花钱,要听娘的话哦。吴渊挥挥小手,乖巧地说,外婆,我走啦。

果然龙隐就在昨天金莲下车的地方等。车上坐满了人,唯独空了副驾驶室的位置出来,任凭乘客坐满催,龙隐就是不发车,还说要是赶时间就坐另外一班车,我实在是有事。可是乡镇班车发车时间并不固定,全凭司机的心情来,高兴就多发几班,不乐意了整天都不出车。有乘客说,你这是店大欺客。龙隐说,耽搁你们这么多时间,那我每人退一块钱车费给你们了。乘客说,等吧,等吧,等到中午你可就要免费让我们坐车了。龙隐说,再等半个钟,一定发车。看到金莲母子远远的过来,龙隐按响了车喇叭。金莲上了车,坐在龙隐旁边,掏出钱,给车费。龙隐说,说了免费就免费,不仅现在免费,以后都免费。金莲简单明了地说,昨晚就当交了朋友。龙隐说,朋友坐车还给钱呐。金莲悻悻地把钱放回去,车突突突突在蜿蜒盘旋的路上行驶,颠过来簸过去,像在坐过山车。龙隐问,你男人呢?金莲说,外出闯荡五年未曾归家,是死是活都不晓得。龙隐说,那你家里让你相啥亲哦。金莲说,那是我娘的主意,怕我活受罪呗。龙隐说,一个女人五年来独自操持一个家还要抚养小娃不容易呐。金莲说,熬过来就好啦。龙隐说,日后有什么困难说声。金莲点点头,然后扭头去看窗外的移动的群山。

车至鱼娘镇,金莲下车时,龙隐把一大包吃食塞给了她,说给小娃买的。推辞不过,金莲只好收下。望着龙隐开的班车渐渐远去,消失在拐弯处,金莲才想起有些话没跟他说清楚。也罢,说不说都没关系了,反正萍水相逢后必将是柳暗花不明。鱼娘镇的天很阴沉,乌云密布,风极度寒冷,河面上都冒着热气,像一只巨大的蒸笼在热气翻滚。

难道真要下雪了?金莲自言自语。

因为恰逢鱼娘镇赶集,金莲下车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集镇。赶集是鱼娘镇最热闹的时候,加上这个季节是农村人相对比较闲的季节,所以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金莲拉着吴渊从街头到街尾,漫无目的地逛,中途给吴渊买了一双棉鞋,更多时候她是在人群中找一个熟悉的人——吴喊海,万一他久在人群中哩?擦肩而过的人,并没有一个是吴喊海,甚至相似的也没有。逛累了金莲就带着吴渊去粉馆要了一碗粉,吴渊很喜欢吃,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她心里很自豪,觉得儿子就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金莲回到家,天完全黑了。广袤无垠的天空悄悄的开始安安静静的下雪了,雪花在空中舞着,像一瓣一瓣的梨花飘飘而下,点缀着着死气沉沉的夜晚。金莲并不知道下雪了,她正坐在火盆边搂着儿子边烤火边看电视。黑白电视机雪花片片,基本看不清人影儿,只能听声音。电视里放的是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大结局,唐僧师徒功德圆满,如愿取得真经,金莲想大费周章的去西天求取真经有啥意思,好比她不能理解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背井离乡前往沿海一带缺了胳膊少了腿,甚至搭了命,也没能改变命运的根由。

突然有人敲门,金莲把吴渊放在凳子上,问谁呀?敲门的人不说话,金莲开始紧张起来,难道村里的光棍汉又来捣乱来了?她溜到厨房拿来菜刀,放在离门不远的凳子上,然后去开门。

门,吱嘎开了,又砰地关上。

敲门声更急促了。金莲泪水如雨,嚎啕大哭,吓得吴渊也跟着哭了起来。金莲说,你还晓得回来?

吴喊海说,你开门,听我给你说。

门开了,吴喊海提着包进了家门,他把一只手放在金莲肩上说,我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金莲擦拭了眼泪,看见吴喊海身上有零星的白,那是雪,雪落在吴喊海的肩膀上头发上。金莲说,你还晓得回来?雪落了多少年了。

吴喊海说,五年了,我年年盼月月盼天天盼,就盼着能早点回来。

金莲说,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吴喊海说,我看见城里人活得风风光光,而且风不吹雨不淋,天冷有暖气,天热有空调,我就不甘心。我吴喊海凭什么就不能风风光光的活?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五年来我天南地北地跑就是为了风风光光的活。

金莲说,什么工作需要天南地北跑,现在你就风风光光了?

吴喊海打开包,里面塞着的全是钱,他露出诡异的微笑说,有了钱当然就可以在鱼娘镇风风光光了,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钱换不回来的东西,当然除了长生不老。

金莲狐疑道,你到底在外做什么?

吴喊海凑到金莲耳边,悄悄地说,拐卖妇女儿童。

金莲听到拐卖妇女儿童,以为是听错了,她说,把妇女儿童当牲口贩卖?

吴喊海得意的说,差不多吧。

金莲彻底死心了,日思夜想的男人居然做了人贩子,干着丧尽天良的勾当。这远比抛弃妻子做了陈世美更令人齿寒。那个赶马车时仗义疏财的吴喊海,有口皆碑的吴喊海居然昧着良心做了人贩子,五年来等回来的就是一个变成恶魔的男人,为了贪婪的恶念不惜将他人推下火坑。

金莲扑向吴渊,把他抱得紧紧的,仿佛吴喊海要虎毒食子,连亲生儿子都拿去卖了。金莲借着弱弱的灯光看见门外确实雪花满天飞,此刻,她的心却比雪花更冰冷。

雪落了,雪终于落了,像尘埃终于落定,明早的鱼娘镇,一定会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那些光秃秃的树终于可以盖着厚厚的棉被睡一觉了,再也不怕寒风疯狂地呼啸了。

雪落得猛烈,猛烈得让金莲颤颤巍巍,过了许久,她噙满泪水冷冷地说,吴喊海,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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