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吗?
我那时说长大要当舞蹈家。
文/阿瓦
初高中时寄宿,没地方可以跳舞,练就了用大脑跳舞的本领。也就是只在心里安排音乐,安排编舞,安排道具与服装。在参加学校的活动之前甚至一次排练都没有,只在睡前带着耳机听两遍音乐,第二天就上场了。这个技能一直保持到读大学参加独舞比赛。我清晰地记得那些夸奖。中学时,几个老师聚在一起,疑惑我为什么不读艺校,实在可惜。殊不知是我自己放弃了读艺校的机会。大学时,辅导员看了我“大脑编舞”的作品,兴奋地感叹身体表达的可能性。这让我想起瓦莱丽的舞蹈哲学。对于舞蹈,曾经的我有些自负。
我那时视舞蹈为生活的解药。庸常的读书生活中,舞蹈于我是无处可归时的避难所,是所有欲言又止的表达,是超越声音与文字唯一的寄托。所以尽管每天课业多多,我会忍不住在睡觉前扳腿趴跨,在坐公交车与睡觉时灵感不断想象起舞,甚至在走到无人之处时兴奋地尝试在脑中绕了很久的动作,大言不惭愿在天地之间起舞。这样的习惯在无意中保持了身体自由表达的可能性。而硕士毕业以后,我有意限制了自己的身体练习,不知这是不是接受了艺术教育以后的反作用?这几个月里,我不再会在乘公交车时脑中编舞,不会再在睡觉前脑中跳舞。正因身体表达欲望的减弱,我尝试让自己冷却,有意识地模仿所谓“不佳”的仪态与走路姿势,比如耸肩驼背的习惯,比如挺肚子踢脚走路。总而言之,我试图限制自己身体“传统艺术性”的表达,试图去感受与习得人们所以为的“不跳舞的身体”。(这当然是一个伪命题,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以他的方式起舞。)
硕士期间看了那么多现代舞演出,参加了那么多舞蹈戏剧工作坊,做了艺术创作与舞蹈节的实习,我获得了什么?
我明白了自己与专业舞者之间的差距。我的四肢缺乏力度,体力不够,芭蕾的基础也不行。与其他所有的“艺术”一样,舞蹈仅靠想象是不够的,她需要一天一天的身体练习与积累,她需要肌肉能力一天一天的成长。
得知自己的不足并不是一件坏事,因这意味着自己还有进步空间。硕士学习带给我的另一收获,是我的“审美观”的改变。我不再认为抬头挺胸才是美的,我开始恐惧极权美学的整齐划一。在视频里看到喜气洋洋歌功颂德式的身体表达,我会感到尴尬悲哀。
三年前的一次舞踏工作坊上,碰到一位在欧洲多年的中国老师。她在工作坊结束以后发邮件给我 :
“真的是很高兴看到另一张中国面孔在这样的场合。喜欢你的动作表达,非常有感染力,虽然,作为中国人自己,我还是很容易看到你以前的“痕迹”...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在说什么,没关系。保持好奇和开放就好。”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这句话。谢谢她给我这样中肯的建议。在国外多年的她,定然是一眼看穿了我经极权美学训练出来的令人尴尬的身体使用习惯。我的缺点除了前面提到的肌肉能力不足,在情绪表达上也并不节制。过去因为无法忍受“歌功颂德式”的丰满表达,我偏爱悲剧主题,并纵容自己沉浸于“悲剧”的情绪中,走心?殊不知这样却走向了另一个过于满的极端。如果你不能在脑中具象这种表达,可以想象一下朝鲜主播饱含热泪的眼睛。或者,去翻翻国内一些现代舞者夸张的表情,浓情的眼神,会说话的指尖,与充满线条美的身段。
在法国舞者的现代舞集训课上,老师拍散了我紧绷的脚背。在反现代舞美学的舞踏课上,老师拉松了我的手势。去掉浓墨重彩,节制情绪所带出的加重符的身体表达。表情不需要喜气洋洋,也不一定要愁苦过度。中国舞强调“表情,表情,眼神,眼神!”但表情可以是没表情,脸上的肌肉可以只是没有情绪的肌肉。现代舞可以是什么都没有,动作可以是没有任何含义。舞蹈可以是身体性的,自由的,不被过度解读的。
这一对身体艺术的全新理解是我硕士阶段一个重大的收获。舞蹈艺术属于每一个人。对于现代舞来说,并不存在所谓最好的身体条件。只要你愿意使用你的身体,探索他的可能,你就是舞者。也就是说,任何一种姿态,都可以被看成是一种舞姿。驼背,弯腰,泄气,翻白眼,吐舌头,都可以是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舞者。从伊莎多拉邓肯到土方巽,大野一雄,舞蹈的概念在一次一次被突破。
人类的身体具有无限可能性,舞蹈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