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来拯救你,我的孩子?--也谈青少年心理健康

因抑郁症自杀身亡年仅18岁的Jack Windeler--照片来源J. DAVID TOYNE

这张照片里的年轻人叫Jack Windeler,一个家人朋友眼里阳光自信的少年,在大一的时候被抑郁症折磨的痛不欲生,却不懂如何跟家人和朋友倾诉,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可以得到帮助,于是他开始逃课,不交作业,拒绝参加任何的集体活动,成天躲在宿舍里挂在网上。Jack热爱冰球,当他把自己的球衣和球棍也送人的时候,身边的朋友都很惊讶,却没有人意识到他需要帮助。而远在多伦多的父母虽然感觉到儿子的异样,但是由于缺乏心理健康的知识,不知道怎么去和儿子深谈。于是,2010年3月,Jack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8岁。

那年Jack的妹妹就在我班上,我亲眼目睹了这个悲剧对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的沉重打击。Jack是个特别善良的孩子,在他手写的遗书里提到“Don’t make a fuss over me, help others。” 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去帮助别人吧。为了儿子的遗愿,他的父亲暂停了自己的工作,出资成立了一家致力于推广公众对心理疾病认知的慈善组织,为纪念逝去的儿子,该组织取名为The Jack Project. 在过去的六年里,The Jack Project深入到加拿大全国各地的大中学校宣传,给师生家长做培训,同时筹款为Kidshelpphone提供实时网聊的功能,使有需要的青少年能够随时上网获得专业的辅导和帮助。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正以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试图唤醒社会对心理疾病的无知,让发生在自己家里的悲剧不再在其他家庭里重演。

对待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我们的无知和偏见是酿成悲剧的罪魁祸首

生活中像Jack这样鲜活的生命被心理疾病折磨黯淡乃至枯萎的例子,屡见不鲜。据六年前的统计:北美每五个学生中,就有一个正经历心理疾病的折磨。现在的这个数字可能更高。其实我们每个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出现过心理问题,但是正如很多时候生病发烧通过自身的免疫系统能够抵抗过去,患有心理疾病的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够通过开导和自我调节,或因为引起病因的环境根源消除而痊愈。也正如偶尔的感冒发烧有利于增强免疫力,一个人的心理强大也是从情绪低谷和挫折中锻炼出来的。只是高烧不退,一段时间后,一般人都会去看医生吃药。而面对心理疾病,一开始只是当作情绪低落,心情不好来处理,总以为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即使过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改观,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求帮助,等拖到危机爆发的时候,才有所行动。很多情况下,为时已晚,悲剧已经酿成。

心理疾病之所以得不到及时医治,除了大家对心理疾病症状普遍无知外, 更重要的一点是公众对心理疾病的偏见。在“脑子有病”是毫无歧义侮辱人的话的社会里,出现心理问题一般是羞于启齿的事情,患者本人和家属总要藏着掖着,因为外人得知不但得不到同情反而会遭到耻笑。这也是为什么Jack一个人在抑郁的深渊里苦苦挣扎,却无从将自己的问题向朋友和家人倾述。

在过去几年里,仅仅在我接触的小范围内,耳闻目睹的学生自杀事件就有好几起,学生因心理疾病而休学甚至退学更是常见。关注学生心理健康已经成为时下北美教育主要关注热点,其重要性被提到和数学教学同等高度。重视心理健康的第一步就是端正我们的认识:“大脑”是人体的一部分,生病是完全正常的, 对“大脑生病”持有偏见是狭隘和无知。

面对日益普遍的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我们家长能做些什么呢?

【1】了解各种心理疾病的常见症状,对孩子持续较长时间情绪或行为异常要敏感,及时和老师沟通,尽早寻求医学帮助

曾经教过一个学生,叫她小A吧,她每天早上到学校后,不像其他学生一样会和同学有说有笑的闲聊一阵,而是一个人躲在教室后面紧张的写作业,当时我只是觉得她古怪不合群,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一年后再见到她,吓了一跳,人变得又瘦又苍白,才得知她受厌食症(eating disorder)困扰很久。

回想起来,教她的时候,她对完美的苛求确实达到病态的地步:作业明明都已经做完了,总是不肯交上来,花额外时间改来改去,力求完美;考试的时候考卷已经收上来,又跑过来试图要回去改答案。后来小A病情因为拖延严重到退学住院治疗。如果当初能够及早治疗的话,情况不至于如此糟糕。

于是counselor 建议看心理医生,无论小A本人还是家长都是非常抵触,认为人能走能动的,不就是胃口不好吗?学习那么紧张,哪有时间为这点事情去看病?耽误了学习,谁负责?就算要看医生,为什么非要现在,等到暑假不行吗?

而事实上结果是,如果再晚点去就医,小A都会有生命危险。(我们熟知的著名歌手卡伦卡本特就是死于厌食症,当时年仅32岁)。而在孩子的生死关头,父母还在纠结于对分数和升学的影响,真是太可悲了!

青春期的孩子,因为荷尔蒙的变化,生理上本来比任何其他年龄段更易受到心理疾病的困扰,加上学业繁重和升学压力作用下,出现心理问题是很常见的而心理疾病的症状,不仅表现在情绪方面的忧郁,焦虑,紧张,也有在行为方面的自闭,懒散,还有认知方面注意力不集中,学习能力下降,以及身体状况上的失眠头昏,严重的还会出现幻觉和妄想等等。我们以前总是说,青春期的孩子太情绪化。偶尔出现的情绪化和行为古怪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如果上述的某些症状,持续了较长一段时间,家长一定要警觉了。请主动向学校老师了解看看孩子在学校是否也有同样的状况,必要的话,要立刻寻求专业帮助。

【2】无论孩子不可理喻的行为让你多么的抓狂,请深呼吸;你所能做的,只能是接受他

我们常常不能理解那些受心理疾病折磨的孩子,觉得他们怎么会那么任性娇气?才多大一点事啊,为什么要钻牛角尖呢?这么好的生活条件,父母能为你做的,都为你做了,怎么还会还有抑郁(焦虑)呢?就如一开始提到的Jack Windeler也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阳光帅气,著名私校毕业,家境优裕,父母疼爱,为什么会在花样年华里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其实答案很简单,正如“白天不懂夜的黑”,一个心理健康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出患者那种深陷无底深渊永远出不去的绝望,也感受不到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生命全部而无法从中挣脱的无助。

去年参加心理健康培训,在认识青少年各种常见心理疾病的专题里,讲师让我们针对每种疾病都从体验患者的体验开始。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模拟精神分裂患者的情形,我们四个人一组,其中一个人试图和我做正常的对话交流,而与此同时同组的另外两个人分别通过A4纸卷成的传声筒凑在我耳朵旁边,不断低声重复一些制造受迫害气氛的话语,诸如 “政府派人正在监视你”,“他们在密谋要把你抓起来”,“不要相信他,他在对你撒谎”等等。一开始,我还能勉强和站在对面的人交流,几分钟后就根本没有办法持续下去,几乎要被耳边始终挥之不去的恐怖声音搞崩溃了。实验只持续了几分钟,我已经无法忍受了,试想成天被这种恐怖幻觉如影随形纠缠着的患者,又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如果想了解精神分裂,强烈推荐奥斯卡获奖影片 “ A Beautiful Mind”,根据数学天才John Nash传记改编的电影。Nash一生备受精神分裂症的折磨,在鼎盛之年病到无法从事研究和教学工作,精神恍惚颓废了很多年。虽然一直都被精神分裂产生的幻觉困扰,但是他凭靠着对数学深入骨髓的热爱,和妻子(曾离异,后又复合)不离不弃的照顾,多年以后终于从疯癫状态苏醒过来,重新投入工作,坦然把如影随形的幻觉当作生活的一部分,做到了现实和幻觉里的人物和谐相处。因为他的博弈论对经济学里的突出贡献,Nash被授予了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

整部电影是以Nash的视角来拍摄的,观众看到一半才恍然大悟,其实开篇很多如此真实的场景其实完全是Nash脑子里臆造出来的幻境。那一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多么的荒诞可笑,可是当时你置身其中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可怕的真实。

当孩子正被心理疾病折磨,他的认知逻辑,是我们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思维无法理解的。你苦口婆心的试图来纠正他,效果都甚微。作为家长的唯一能做的是,理解孩子的苦痛,用爱心和耐心去接受他,想方设法的帮助他。

【3】怎样帮助孩子战胜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的康复和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还时有反复。作为精神分裂患者,Nash无疑是幸运的,因为这种病治好的几率微乎其微。在Nash的经历里,我们看到最终帮助他战胜了心理顽疾的不是药物,而是他对数学的热爱和妻子30年不离不弃的照料。Nash是天才,他的例子不一定具有普遍性,所以我想再用一个普通孩子战胜焦虑症的经历来做佐证。

小C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读高中的时候患有焦虑症,严重到每到期末考试,一进考场就休克的程度,不得不中途休学了一段时间治疗,好转之后又回来上学,治疗一直继续。几年之后她的焦虑症彻底痊愈,她做出一个勇敢的决定,回到母校分享自己的经历,希望能对学妹们有所帮助。

小C的分享很感人,除了感谢家人对她无微不至的支持和关爱外,在她焦虑到无法专注于学习,整夜整夜失眠的时候,她发现通过画画能够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并使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于是开始长时间的画画,通过画画找到焦虑情绪的出口,然后她对手工首饰开始着迷,一有空,就设计和制作首饰,再后来,她就开了一个网店,专门卖自己的作品。当她全身心的投入到给她带来无穷乐趣和成就感的爱好中,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再焦虑了, 能够自信的对待学习和生活了。通过小C的经历, 我想陈述一个观点:孩子本身需要一个能滋养其内心的健康兴趣,和家人无条件的爱和包容,是治疗青少年心理疾病的唯二良方。

心理疾病往往是生理,心理还有环境三重因素作用下产生的,而心理疾病的治疗也是需要专业训练。但是受心理疾病困扰的孩子的普遍体验都是深陷无底深渊永远出不去的绝望,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生命全部而无法从中挣脱的无助感。父母家人无条件的支持和爱是他们这无边黑暗里唯一值得留恋的亮光,而兴趣爱好是艰难的生命还有盼望和继续下去的的动力。

最后借用大家都很熟悉的纪伯伦的诗“论孩子”来做本文的结尾。这首诗读过很多遍,当从孩子心理健康的角度来读,又有了新的体会。

你们的孩子并不是你们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自身的渴求的儿女。
他们借你们而来,却不是因你们而来。
尽管他们在你们身边,却并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把你们的爱给予他们,却不能给予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建造房舍荫庇他们的身体,但不是他们的心灵,
因为他们的心灵栖息于明日之屋,即使在梦中,你们也无缘造访。
你们可努力仿效他们,却不可企图让他们像你。
因为生命不会倒行,也不会滞留于往昔。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被射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瞄准无限之旅上的目标,用力将你弯曲,以使他的箭迅捷远飞。
让你们欣然在射者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既爱飞驰的箭,也爱稳健的弓。

本文仅从业余心理学爱好者的角度来谈谈我的看法,由于知识水平和观察的样本都有限,观点可能有失偏颇, 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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