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风景 四季

夏 2

夏天的午后是最让人怀念的,太阳离落山还有一杆子远的距离,差不多该吃晚饭了。(老家每天吃两顿饭,早上9点多吃早饭,下午4点多吃晚饭)。吃过饭离黑天还有三四个小时,小孩子就上山去拾柴伙。以前做饭靠烧柴,地里的庄稼杆是不够用的,就连剩下的麦茬,玉米茬,高粱茬都统统刨起来,磕掉土,晒干,弄回家烧火。甚至地上的树叶也不放过,我们会用一根铁条系上一段细绳,穿路上的树叶,树叶穿成长长的一串拖在地上,拉着回家,撸下来放在院子里。

现在做饭大多用煤气,地里的麦秸,高粱秸等等,都放在地头没人要,有人就在地里点火烧了。看着真是可惜。

我二姐去拾柴伙的次数比较多,左邻右舍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搁伙在一起,背着杈子,带着圆撅子,就去西山了。我曾经跟着去过一、二次,虽然是体力活,但我很乐意,还有些喜欢。路上遇到水井可以洗把脸,地头可以捡个落秧子的甜瓜,还可以挖个嫩花生。沙沟里流着水,有的地方要脱掉鞋趟过去。迎着夕阳走在弯曲的山路上,虽然汗流浃背,但在山风的吹拂下又觉得很凉爽。要一直爬到山顶,因为山顶上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草比较耐烧。到了山顶之后,每人占住一片,开始刨草,抖抖土塞进杈子里。我拾柴伙还可以顺便逮个蚂蚱。因为人多,干活也不觉得累,大家有说有笑,太阳落山之前,每个人都可以拾满一杈子。

总听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一直不太理解,并且理解得正好相反。如果对拾柴伙的我们来说,负重下山确实更难一些。每个人的杈子里都装得满满的,并且向外炸着,要半弓着腰背着,很像鸵鸟带着孔雀开屏。大家排着队走在弯曲的山路上,回头望,在夕阳里,很像沙漠中的骆驼队,点着头,踟蹰前进。

黄昏的时候街上总会有很多蜻蜓,飞的很低,来来回回的。收起晒在路边的柴伙以后,就用竹扫把拍蜻蜓,蜻蜓很多,很容易就能拍下来,拍住后用扫把压着,轻轻捏起来。用嘴巴抿住蜻蜓的翅膀,到嘴巴放不下的时候,就拿回家丢在院子里喂鸡。春末刚买的小鸡,那时候也开始换毛了,像个小青年,颠颠地跑过来,尖嘴叼住,又颠颠地跑开。

有一种大个的蜻蜓,叫“光老甲”。它们喜欢落在黄瓜架或者豆角架上。逮它需要用圈,套它的尾巴。圈是用牛尾巴毛搓成的,安在高粱杆里。要悄悄地走过去,用杆子慢慢地靠近“光老甲”黄黑相间的虎纹尾巴,向着它头的方向一拉,就套住了。它会跟着你的杆子飞一会儿。有的“光老甲”很警觉,当靠近它的时候会飞走,落到别的地方,就要慢慢地追过去,有时候套一个“光老甲”要跑半个园子。套“光老甲”的时候大多是仰着脸对着太阳,现在还会想到被太阳照着,仿佛沐浴在圣光里的感觉。使心中没有阴影,从而向光而生。

要弄到牛尾巴毛就要去生产队的牛屋院子去偷,等牛卧在地上的时候,趁看牛的人不注意,小心快速地薅一根,赶紧跑开,要不然可能会被牛踢。牛尾巴毛非常稀罕,当宝贝一样藏着,也成了小孩子之间互相交易的东西。

最喜欢夏天的雷阵雨,雷阵雨来的快,去的快。雨水不会渗到泥路上,不像春雨和秋雨那么泥泞。雷阵雨容易发洪水。发洪水就有很多事情可做,有一种像天牛一样的飞虫,颜色是土黄色,我们叫“山水牛”。它会跟着洪水下来,捉住以后用盐腌起来,煎着吃,非常美味。

洪水过后,山上的泉就开了,平时走惯的山路上流着水,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北山的山沟里有一种红土,雨后就成了红泥,粘性特别好。小孩子都喜欢去挖一大块红泥扛回来,捏成喜欢的玩具,手枪,汽车什么的。

河里的水多了就有一些从湖里游上来的鱼,叫戏水鱼,有人就下笼子逮鱼。小孩子们喜欢抓泥鳅,逮个虾,摸个螃蟹。

有时候洪水太大,会淹到家里,虽不是好事,也不介意,毕竟很少遇到,感觉新鲜。

下过雨之后地面比较软。知了猴很容易从洞里爬出来,晚上用手电去照,可以抓很多,然后用盐腌起来,也是煎着吃。

附近靠湖的村子傍晚有集市,专门卖田螺,下湖逮田螺的人傍黑上岸,放在码头卖。有养鸭子的人家就买来喂鸭子。我骑自行车也去买过,一毛钱可以买半袋子。买回来的田螺用石头砸几下,鸭子就会过来吃,每一家都有一条阳沟,大部份是臭泥,带着一点水,鸭子在里面汇来汇去。吃田螺长大的鸭子下的鸭蛋别有一番风味,现在饲养的鸭子是没法比的。刚买的小鸭子不能消化田螺的壳,就把田螺煮熟,挑出肉喂它们。总记得彭二奶奶家的大门口,有人挑田螺肉喂小鸭子。觉得特别浪费,很想替它们吃。

前面院子的三孩会煮田螺卖,一到下午快黑天的时候我就去他家院子里看他煮田螺。掀开锅盖,扑鼻的田螺香,锅里有一圈圈的白色盐霜,脱落的田螺盖零散地贴在锅沿上。天一黑,他就端到寨门口的大磨盘上去卖,三分钱可以买一堆,也可以拿地瓜干换。有一阵子传说田螺里有寄生虫,大人不让吃,所以,都是偷着吃。三孩扒下高粱秸的硬皮,用剪子斜剪一下,就成了针子,作为挑田螺肉的工具,然而不是太耐用,挑几个就秃了,所以一堆田螺要配五六个针子。最好用的是山上的一种带刺的枝条,绞下来,又尖又硬,用起来非常顺手。面对着摆在磨盘上的一堆田螺,带着忐忑的心情,拿起一个,用针子挑着,还要顺着旋转,防止田螺肉断在里面。如果有断在里面的我会用石头砸碎后面的壳,使劲吸出来,吃得干干净净。

我对田螺有特别的偏好,可能是因为偷偷摸摸的缘故,每次都不能尽兴,所以总是惦记着。对我来说那一小堆的田螺胜过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后来去城里上高中,在一个公园里有卖田螺的,我每个星期都要去畅快地吃一次,这成了我舒缓学习压力的良方。可见童年的记忆和喜好总会默默地陪伴着人的一生。

我大姑家有船,也有一些地,打渔是副业。大姑隔三差五地就送鱼来。三姑出嫁后和大姑在同一个庄子,三姑父也会下湖,也经常送鱼过来。有时候送干鱼,干虾。夏天辣椒炒干鱼或干虾是我的最爱。我曾经跟着大姑家下过湖,看他们拉网,下笼子,姑父和表哥会用罩子罩鱼,穿着齐腰的胶皮裤子,拿着竹子编的罩子,看准鱼罩过去,然后把鱼摸上来,有点瓮中捉鳖的感觉。表姐们拉网,两个人扯着一张长网,慢慢地拉到没有水的地方,里面有活蹦乱跳的大鱼小鱼,我们就捡起来放到篮子里。那时候湖水好干净,杂草丛生,站在泥里,平视着那片湖面,静谧幽远,感觉能通到另一个世界。

灾难如期而至,大旱,湖水干了。干湖以后就把湖地瓜分了,每家一片,在里面种上了麦子,地虽然多了,但没有人能高兴得起来。到处缺水,庄稼旱死。有人下到井底,等着水冒出来,几个小时等不到一桶水。街上到处是来回奔波拉水的车子,因为长时间不下雨,加上车来车往,路上很快都轧出了尘土,脚踩过去,会震起一阵烟雾,汗滴掉在地上立马变成一个坑。

那时候我们家开了一个小卖部,卖的最好的就是塑料薄膜,把塑料薄膜两头扎起来放到平板车上就是拉水的工具。每次从小卖部里向外望出去,看到大太阳下来往找水的车子和人,就会感叹人活着的不易。那时候我也渐渐长大,美好的童年时光在那时也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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