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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家里炖了那只不知何人何时送的腌鹅时,全家人都望着那一锅炖得浓白的鹅汤翻白眼。
喜好炖腌火腿的父母对这一锅秀色可餐的鹅肉充满期待,但它飘出的味道完全称不上可口,那是一种只有齁咸的特殊气味。
“太咸啦,太咸啦!呸呸!”妈妈用筷子挑了一点汤尝过之后又立马吐了出来。
“咸了才是腌的嘛”,爸爸鄙夷地说着,顺手夹了一块鹅肉放进嘴里,我们的眼睛随着他的筷子停到了他咀嚼的嘴上。他龇牙咧嘴地咬着,仿佛嘴里是一块牛皮。
“太干啦!太柴啦!呸呸!”爸爸也龇牙咧嘴地吐了肉,连忙去找牙签了。
“这都炖一下午了,咋一点都不耙。”妈妈疑惑地说着,把勺子往锅里搅了几下。
别说,那浓白的汤和精瘦又红彤彤的鹅胸脯肉在一层黄色浅油下翻腾着,我也黯黯咽了几口口水,而弟弟更是伸出筷子了。
“把你牙磕掉!”妈妈“啪”一下把弟弟的手打得缩了回去。然后她盖上锅盖,说道:“等一会我把汤倒了再加水炖炖,看明早还能不能吃了,再不行就给你隔壁叔家喂狗喂猪吧。”
“这腌鹅真是太难吃了,再也不吃了!等什么时候买点新鲜鹅肉回来炖,比鸡肉香多啦!”爸爸这已经掏完了牙齿,一脸憧憬地吸溜着嘴从屋里出来。
这小小的闹剧倒也没勾起我对真正鹅肉味道的向往。我的思绪里早已从鹅肉,飘到鸡肉,又飘到院子里那几只“咕咕”叫的老母鸡,最后停在了我要养一只鹅的结论上。
第二天,我装作漫不经心的跟正在喂鸡的妈妈随口说道:“鹅好养吗,妈妈?”
“和鸡一样吧,没养过。”妈妈头也不回,忙顾着给鸡倒食。
“那要不买两只鹅来养养,还能吃鹅蛋吃鹅肉,爸爸不是说鹅肉好吃嘛。”我继续助攻道
“吃得久了,忘了,但那鹅蛋腥得很,不好吃!”
“买嘛买嘛,再吃一次就想起来了。”我一脸憨笑。
“你就是喜欢小鹅好看,长大了啄死你!”妈妈没好气的说。
“我自己养的怎么会啄人,它要是啄我,就宰了吃肉!”
……
终于,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妈妈趁着赶集买了一对小鹅回来。
(二)
小鹅全身金灿灿的,不停呱呱叫,红扑扑的脚掌啪嗒啪嗒拍在地板上,跟着我到处跑。
“这鹅是不是把我当妈了。”我叫道。
“你就当它们的妈吧,这样他们就不啄你了。”妈妈一脸逗笑。
由于担心它们被老母鸡欺负,妈妈用一个纸箱把小鹅单独养在了门外,因为在养殖场它们吃的都是饲料,吃不来每天喂鸡的糠草,妈妈便细心地用开水拌玉米面,装在小盒里喂它们。
我和弟弟总抵挡不住小鹅的诱惑,把它俩抓来放在手里玩,喂它们在院子花坛里刨的蚯蚓,它们被吓得不停呱呱叫,对伸到他们嘴边的蚯蚓直摇头。
妈妈训斥我们别玩小鹅,她还正经说小动物生命力弱,玩多了它人气太重,会死!
我俩也听进去了,不过只是说的那一会听进去了。
每天放学回来我们还是忍不住抓来玩一玩,小鹅好像也渐渐习惯了,对我们本没有恶意的行为没了戒备,不再呱呱叫,安静的蹲在手心里,探着脑袋着去啄还不停蠕动的蚯蚓。
当时正值深秋,偶尔两三天寒潮来袭也冻得人直哆嗦。我们每天做完了事就都围在火炉边烤火看电视,妈妈也把纸箱换成鞋盒子,把小鹅放在屋里养。
小鹅又长大了些,更加调皮了。鞋盒盖子要是忘了用重物压着,两只小鹅冷不丁就扑通跳出来,满屋子乱跑。
抓也难抓,跑慢了撵不上,跑快了又生怕被一脚踩了。有时撵的它们躲进沙发底,柜子后面,便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暂时忘了这事,等它们警戒心过了,或者饿了寻食,自己出来。
有时天晴,久违的阳光透过消散的乌云洒了下来。虽然深秋的阳光比起夏天温和一点,但由于海拔的关系,也能晒得人脱皮。这时我和弟弟便在院里放一盆水,等太阳把水晒暖和了,就把小鹅放进去玩水。
小鹅已经开始换毛,黄绒绒的细毛里窜出几根白色的羽毛,点缀在翅膀和尾巴尖,没有之前那么可爱了。
第一次入水的小鹅仅过了几秒的挣扎和惊恐,就迅速玩闹起来,时而把头埋进水里,时而扬起来呱呱叫,四只小翅膀使劲扑腾着,就像霸王龙的胸前的两只小手,显得极为滑稽。小鹅的叫声把附近的小朋友都吸引过来,大家趴在院子外面,看着小鹅直乐。
那一刻我颇有一种自豪感,那种感觉不亚于买了全班第一个奥特曼书包。
(三)
转眼过了冬天,小鹅已经褪完了绒毛,变成了两只洁白的大鹅,在阳光底下就像两朵蹒跚的白云,甚是漂亮。但家旁边也没有水塘,放养几天后,那两朵白云就完全变成乌云啦。
乌云也不再“呱呱”叫,转而变得更加浑厚刺耳,活像京剧伴奏里“铿铿锵锵”的声音。
现在一公一母肉眼就能分清,公的那只体型大,脖颈也更挺拔;母的那只稍微矮些,体型小但更宽些。
公鹅时时刻刻都在护着母鹅,任何靠近它俩的东西都会遭到它张着双翅,伸着脖颈的威胁,如果不尽快远离,它就立即扑腾着翅膀朝你啄来。
好像在它眼里除了它自己,其他都是母鹅的敌人,确切地说,应该都是它的情敌。
寒假在家时,那公鹅尚且还念着小时候我喂它们蚯蚓带他们戏水的情,只要我不对母鹅动手动脚,便任由我靠近抚摸。
但等我开了学,每天几乎见不到我之后,那两只鹅可怜的小脑袋就迅速把我忘干净了!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得四处环顾,趁那鹅不注意再一鼓作气跑进屋里,仿佛成了我私闯“鹅”宅似的。
但它俩对其他人倒没有对我这般讨厌,我弟每天上学,鹅也不啄他。大概是因为我有时帮妈妈赶他们回笼,碰到它们不听话,我也一手一只拽着脖子提回家去。
但那也是它们先啄我,我才出此下策的,这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我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只剩妈妈的话又在脑海里萦绕:
“……长大了啄死你!……”
(四)
它俩每天就在房前屋后转悠,吃它们能找到的所有食物,啄它们能看到的所有“敌人”。
后来甚至伙同邻居家的一对鹅把路“堵”了。这时要是三米之外看到他们,我还能跑赢;三米之内逃跑就是对他们的挑衅,我毕竟没长翅膀,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它们的硬嘴的。
这种情况下,我就只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贴着墙角走过,等走远了再突然加速跑回家去。
那段时间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做它们才能更香。但母鹅隔天下一个鹅蛋,都被爸爸拿去腌咸蛋了,他说等缸腌满了就把鹅宰了。
我看着还不到半缸的鹅蛋直咽口水——我再也不是鹅的主人啦,哦,不!我早已是它们的仇人啦。
反正我和鹅的矛盾也没法缓和,那就只能死磕到底了。
我承包了每天赶他们回笼的任务,并且准备了一根趁手的棍子。
虽然棍子打在他们身上的力都大多被翅膀上厚厚的羽毛吸收了,但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可我终究还是小看了鹅那可怜的小脑袋!
几天之后,公鹅就能顶着我的棍子扑过来了,又过了几天,母鹅竟也对着我的腿跃跃欲试,我又输了,因为我总不敢打他们脑袋和脖子的。
之后我就以破釜沉舟之势直接冲上去,在它将要啄上我的时候一把抓住它的脖子,提溜起来扔进笼里。解决了公鹅,再解决母鹅时自然信手拈来。
(五)
某天我依然用此娴熟的方法抓鹅,并在抓上手的时候准备掌它几嘴巴,以解我心头之恨,于是无意识的将它靠近我了。
但还没等我挥下手去,它一嘴啄到我胸前,隔着衣服把我的肉生生啄进嘴里一大块。这时我的手已经扇下去了,只任我啪啪抽着它的大嘴巴也死不松口。
我疼得咬牙切齿,心想左胸某个敏感部位已经被它咬住了!又猛然想起班上某个男同学某天不知为啥两胸发炎的窘境!我更加撕心裂肺了!我不停的扇着它的大嘴巴子,往后退去。但它依然不松口。
“你把它拽开啊!”妈妈在后面喊。
“疼啊,不敢拽!”我欲哭无泪地叫着。
那种情形就像是夹子夹住了肉,谁要把夹子生生拽下来,那准是脑子被门夹了。
“撬它嘴!”妈妈又喊。
“疼啊,不敢撬!”我依然欲哭无泪。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灵机一动对着鹅可怜的小脑袋狠狠弹了一个脑瓜蹦,鹅竟然松口了!
可没等我高兴起来,它又一嘴啄上来,这次啄的肉更少了,也更疼了!
我的眼泪哗的夺眶而出,全身汗毛竖立。如果不是拽着鹅,我肯定我要开始跳舞了!
于是乎我卯足了劲对着鹅脑袋再弹了几个脑瓜崩,趁它松口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开它的脑袋。
终于,我把我从鹅嘴里解救出来了!
安顿好了两鹅,我才手忙脚乱跑回屋里脱了衣服,看着那一大块淤青,我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离左胸的某个敏感部位还差几分。
妈妈已经拿了盐水来给我擦拭,然后在淤青处涂了药膏。
“不会肿起来吧?”我心想,“肯定不会的!”
第二天左胸还是略比周边鼓了一些,但在我刻意的含胸之后,也没让人看出端倪。
(六)
经过了这一轮折腾,大家终于决定要吃鹅肉了!
宰鹅这天,爸爸一边拎着菜刀,一边忙去看腌鹅蛋,一边又念叨:“不够吃啊不够吃。”
“我们要吃鹅肉!”我和弟弟异口同声喊道。
因为我和鹅的战斗之后,公鹅更加警惕了,弟弟也成了它的情敌,但同时也成了我的盟友。
爸爸砸吧着嘴:“行吧行吧,先吃鹅肉吧。”
一阵忙碌过后,大家望着灶火上扑扑冒气的高压锅直咽口水。
“就这样压出来的黄焖鹅肉最好吃,比外面的好吃多了,纯天然的就是香!”爸爸还在一旁起着哄。
一小时过去了,高压锅还在灶上扑扑冒气。
两小时过去了,高压锅还在地上扑扑冒气。
“等气冒完了,就可以吃了。”妈妈也期待地说,然后吩咐我们摆好桌子,凳子,拿了碗筷。
我感觉我口水已经流干了。脑海里满是爸爸描述的绝世鹅肉,再加上饥饿的加成,我感觉我能吃一整只鹅!
“鹅肉来啦!”不久后,妈妈端着打开的高压锅从灶房出来。
一盆炖的酥烂的鹅肉没在浓浓的汤汁里被端上了桌,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不禁使劲吸了吸鼻子,口水又止不住的在我嘴里泛滥起来。
妈妈拿勺子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勺,我等不及用手将最大的一块鹅肉送进嘴里。
肉软绵绵的,香喷喷的,就连骨头也炖的软烂,吸干了里面的汁水,还能嚼巴嚼巴把碎渣也咽下去。
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啃着吸着。
只有爸爸还在那喃喃自语:“不太行啊不好吃,没有以前那个好吃。”
“肉有点老啦,养的太久了吧!”
“料不足啊,味道不够啊!”
……
我们全然没有搭理他,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